费齐阴历二十九下午去火车站接二哥一家。
二哥费利大费齐三岁,属狗,高高瘦瘦的,长得很帅,高中毕业后花钱当了个汽车兵,退伍以后就到齐齐哈尔建华机械厂当保干。二嫂是建华厂大集体的工人,是个典型的大美人儿,比费齐还小两岁。两口子女貌郎也貌,天生的一对绣花枕头,放在一张床上正合天意。
三年前这两口子都下了岗,本来单过的一家在费齐家泡了半年多,后来跑到大庆和朋友一起开了家汽车修理厂。
费利一家虽近在大庆,但不常回家,儿子费权今年才四岁。两年前二嫂本想让婆婆过去帮着照看费权,可张桂兰一到大庆就水土不服,嫌大庆那里的水不好喝,呆了几天就跑了回来,弄得二嫂老大的不高兴,不得不把这苦差事交给了娘家妈。于是,和费家的一切来往从简,仿佛炸了大使馆以后美国大片一概不放一样。只有过年才不得不来齐齐哈尔一趟,走走形式,初二就回娘家住,一住住到初八回大庆。为这费利没少受夹板气,不过,两年多下来,形成了惯例也就无所谓了,费齐相信这次二哥能够二十九就回来一定没少费心思。
侄儿费权一点也没有遗传父母的基因,既不好看,个头也没有同龄的孩子高,活像一辆漫画版的甲壳虫汽车,属牛的,叫二哥、二嫂惯得非常倔,费齐觉得更像是属驴的。
小驴子的名字还是老叔费齐给起的,费齐为侄儿取名也挺自豪。这小家伙出生时是个超级婴儿,重达九斤五两,所以孩子的爷爷想给孙子取名费九五,张桂兰不知九五有多重,抬扛说那还不如叫费利四十五呢,翻了半天字典要取名为费天昊。
费齐笑他们想复辟帝制。想到大哥的姑娘叫费嬴,觉得始皇帝以集权著称,那么费嬴的弟弟叫费权就很正常了。再者利生权,而权又反养利,费利的儿子叫费权合情合理,而且和九五之尊也暗合。
费利夫妇虽然学历低,学识浅薄,但“权”和“利”为他们所欲也,这些话不但听得懂,而且听得进去,很顺当地就用了这个名字。
其实费齐倒是挺佩服父亲为他们哥仨起的名字,比起同时代的人名,他们三个的名字到现在也没有过时,也没有被时事政治油炸过、□□过的痕迹。
他曾问过父亲当时给儿子起名字的思路,老头儿倒是很老实,说是他的姓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名字上“投降革命”,不能叫费□□,也不能叫费红卫,更不能叫费向东。不过当时要是知道自己命里会有三个儿子,那一定要叫费厄、费波、费来,合起来是费厄波来,更有水平。
费齐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叫费来。再后来他有空时想到他父亲当时的思路还是有点儿窄,本来也可以时髦地称他们三个为费封、费资、费修,也是很革命的。如果如此,他今天就是费修。
费齐抱着甲壳虫大侄儿坐在出租车的前面,费权还没上幼儿园,成天在汽车修配厂耳濡目染,小嘴儿特别的甜,一路上一边老叔、老叔地叫着,一边给他老叔讲过往汽车的牌子,是哪国造的,多少钱,是手动档还是自动档,甚至多大的排气量,搞得出租车司机也很是惊讶,恨不得有子如此。
大哥费名一家是阴历三十儿的上午才从西安回来的。
费名比费齐大了七岁,属马,也是大高个,已经有点儿小肚子,已经是西安交大的教授,年轻有为。大嫂是个中学英语老师,典型的老师长相老师风度,费齐不大满意,心底里稍替大哥不平。
这两口子理论上应该有的是时间,只是一个忙着将科学技术转化成生产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转化成人民币,一个忙着将语言转化成学费,偷偷地给学生补课挣钱。所以,到了一年的最后一息才回齐齐哈尔来过年。
侄女费嬴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属猴的,长得像一根漂亮的豆芽,见了老叔费齐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拉着妈妈的手叫了一声老叔,费齐摸了摸侄女粉红的小脸儿,就抢过了大哥手里的大包去打车。
老大一家一进门,费齐家正式过年。
费震苏早已经买好了两大方便袋儿的烟花爆竹,老头儿还给费齐研好了一砚浓墨,只等他写春联了。
费齐对印刷的对联从形式到内容都厌恶已极,对联内容的现代化和印刷的机械化将这一文明糟踏得像一个□□,但每家门口还都要贴上一幅。
虽然是这么说,但要在乱轰轰的三十儿马上提笔写一个好的、雅的也不大可能,他只好从书架上找了本《历代楹联大全》,选了半天,最后还是胡诹了一幅:
“爆竹声麻将声声声悦耳,千禧年金龙年年年顺心。”横批是“饺子好了”。
写字时,费齐又想起了写瘦金书的钱芳,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写春联。他刚一放下笔,两个小孩儿就冲了上来,费嬴要画墨荷,费权却非要画一支大乌龟不可。
大哥费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费齐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哥见笑了。”
老大忙说:“原创的总比盗版的强,你的字又有了些长进,有些味道了。”
费齐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