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本想做鸵鸟,后来发现这个筏公一张黑脸两只亮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非要等她回答一句再讲笑话一样。于是宋甜看着筏公说:“在听,你继续。”
筏公继续讲笑话。小情侣继续听得乐不可支。
宋甜继续扭着脖子看竹筏外的江。江水很清,像面银镜,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某一时候,她忽然扭回脖子,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男人。
没有人坐姿比他还差了——椅子是用来坐的,但他基本用躺的。一腿曲着,另一腿架上去,抖脚。帽子也没戴在头顶,而是盖在脸上,随便来一阵小风就能吹走了。
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胳膊折成一个角度,挂在脖子上。宋甜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又马上镇定下来。
竹筏漂到宽敞的地方,秦朝阳动了一下。筏公不讲笑话,改讲故事了,他直接举手打断:“能不能在那边停一下?”
他指着前面一片岛岸,筏公看了一眼说:“你想干嘛?”
秦朝阳没回答他,只说:“你们继续往下走,把我们放在那就行。”
你们是谁,我们又是谁。
宋甜凉凉地看着他,他也回视她,低声说:“来不来,就一个决定。”
宋甜笑了下,同样低声说:“神经病。”
竹筏靠岸,秦朝阳跳了下去。回身,筏上四人有三个看傻逼似的看着他,另一个纹丝不动地坐着,裹着厚棉袄,外面还套着橙色救生衣,胖得看不出原来的体型。
没一会,竹筏就没影了。他蹲下来,好像什么脾气也没有,仿佛成了楠溪江新的石头。
人在江中,不知时间在走。只知天色沉沉,没了光亮,还起了风。
秦朝阳猛地站起来,怀里捂着几块石头,一块一块朝江心砸。扑通扑通,平静打破,江面狂怒起来。
怀里的石头丢干净了,他就抬腿踹,没踹石头,踹的是水。扑棱棱的,像烟花散在半空中。没劲,一点劲都没有。他很快停止这种泄愤的举动,四周霎时间安静下来,像他刚才跳上这片岛岸时一样,四面八方寂静无声,只余遥远一方,细长的竹竿一下下划开江水的声音。
这道声音现在又出现了——
秦朝阳蓦地一震,声源的方向飘着一只竹筏,筏公在唱歌,隔着几十米远,听不清歌词,但能听出其中独特的乡音。
筏公把宋甜放下就撑竿走了,竿脚抵在江下,筏公对她说:“要黑天了,后面肯定没别的筏了,不跟我走就得在这过夜了。”
宋甜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谢了,我就在这了。你们走吧。”
筏公晃了晃黑脸,哀声一叹。拔起竹竿,换了个方向,竿脚往岸边用力一抵,借力漂了出去。他用粗野的乡音继续唱来时那首歌——
你看那
竹筏慢慢飘哎
溪水潺潺流哎
两岸青山跟你走
我站在楠溪山顶上哎
远眺辽阔的远方
那里长有水秀的姑娘
那里长有健壮的儿郎
你听那
悠悠楠江水哎
依依送我情哎
乡情浓浓跟你走
跟你走
……
歌声融入山水,飘飘忽忽。竹筏渐行渐远,歌声同样。
不多时,岛岸恢复宁静。
山与水、天与地,沉默了,静静地注视着岛岸上的男女。男人头发乱了,衣服皱了,捆着一边手臂的绷带脏了。女人细看着,联想着,盯着男人一条裤管打趣着——你的裤子怎么湿了?
男人不回答,反问她怎么上岸了。答案他知道,所以她也没有回答。
山水之间,唯有风吟。等风停了,这里成了一幅画,清淡雅致,意味深长。
宋甜脸上是一种秦朝阳从没见过的神情,秦朝阳看出神了,好一会才听宋甜问他:“怎么搞的?”
她看着秦朝阳的裤管和鞋,秦朝阳说:“我踢水了。”
宋甜点点头,看着灰沉沉的天,“你说,会不会下雨?”
秦朝阳说:“下雨也不怕——”
他招呼宋甜绕着岛岸走了半圈,一只竹筏用绳子绑在树干上。他从旁取了长竹竿,山大王一样直直地杵在地上,嘿嘿笑说:“看看,老子不打没准备的仗。”
宋甜看着他一手解绳子,又一手拖着竹筏入水,再一手握着竹竿拦住竹筏,回头,“上来,趁下雨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