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倔强,完全不理睬魏府管家在旁翻来覆去地劝说,硬是用稚嫩的小手挖出了一个大坑。十根指头鲜血直流。
他努力忍,然而,当用破烂的草席裹着母亲瘦弱冰凉僵硬的身体下葬时,还是小声地哭了出来。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渴望着,母亲的身体突然活泛起来,坐起笑着摩挲他的头。因此,他的动作很缓慢。
现实显然有另外的打算。
魏府管家魏连见孩子堆上最后一捧土,提醒道:“六少爷,该回府了。”
孩子回头,眼睛里全是恨意。他随手拿起一块土疙瘩砸向魏连。
魏连轻松一跳,躲了过去,后退几步,依旧期待地等着。
在魏府多年,他深深地了解魏大彪。在辽城,从来没有魏大彪得不到的东西,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者某个人。这位刚被埋掉的女人柳青便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士子梁启明和艳绝柳家女儿柳青的爱恋,在辽城成了一段佳话。
然而,魏大彪只见了柳青一眼,便动了心思,略使手段,便令柳家家破人亡。
后来,梁启明意外身亡,柳青被魏大彪要了身子,生下魏家的骨血。
魏大彪就是辽城的皇帝,他想得到的,只是迟早的问题。
因此,当这个孩子说死也不肯到魏府时,他没有丝毫的担心,只是冷眼看着。
他见孩子情绪稳定了,便安心地回到魏府,向魏大彪汇报。
魏大彪冷笑一声:“恐怕到时就由不得他了。”
丧了母亲,再无依靠的他,只得思虑着做些活计,免得饿死。
天还没大亮,他趁着熹微的晨光,略吃了点儿前些日子留下的饼。干巴巴的饼,冰冷的水,刺得他胃疼。
幸好,当他步入人烟繁多处时,太阳已完全跳了出来。
街巷上,一些商铺刚开门,伙计们忙着洒水打扫。
他努力抻平发皱的衣角,奈何破衣烂衫不打算如他的愿。
弃了打理衣衫的念头,他凑近一个正洒水的伙计。
未等他开口,伙计倒先恼道:“要乞讨,迟些再来!大早上,穷神入门,岂不晦气!还不快走远些!”
伙计说着,将水泼在他身上。
刺骨冰凉,从头而下,湿了大半,浇得他透心凉。将刚要出口的辩解,拌着苦笑咽了回去。
他退到街巷转角,老实地站着,等恰当的时刻。不敢蹲下,蹲下便真成了乞丐。
望着路边饭摊儿香味儿袅袅,路人坐下吃饭起身付账,肚子擂鼓般叫,他连连咽下馋液。
终于,街上开始热闹了,商贾们叫卖的大嗓门和买客讨价还价的碎语相映成辉。
他快步走到临近街巷转角的商铺。
的确有好心的商家,他们见他可怜,怜悯他几文,但听了他想讨个差事的话,就凝眉劝他离开。至于蛮横的商家,更是一口回绝,恶言恶语。
无论哪种商家,他都赔笑逃离。
攥紧被施舍的几文钱,他小跑到饭摊儿前,一个个问价格,再计较着买什么,买多少。
卖饭的小贩儿终于烦了,嗤笑道:“大老爷,您快点儿拿主意吧。小子盼着你的几文活命呢。”
他的脸羞红,递上一文,干脆地说道:“来两个馒头。”
小贩儿将不耐烦地馒头塞到他手里,高喊道:“多谢大老爷赏下的一文钱,小子全家几世吃穿不尽啊。”
吃饭的、行路的,无不哈哈大笑。
他躲避箭雨般,飞快地逃命。
藏在角落里,握着馒头,他泪流满面,咬着嘴唇悄声地哭泣。
同在角落里的两个成年乞丐,看到那两个馒头,双眸一亮,默契地对视一眼,饿狼般扑了上去。
馒头和几文钱被抢,额头被揍得流血,他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街上。
他还没开口,就讨了商家的嫌。寻了半日,又是毫无结果。
他终于心灰意冷,耷拉着脑袋往家里赶。
不期然,他的头触到了柔软的东西。
“怎么这样不小心?”温柔的话语里慈爱得带着甜意,自上传来。
他抬头看到了大夫的笑,突然想抱着对方大哭一场,但还是被眼泪忍了回去。
大夫不多问,拉着他的手,安静地走着。
他温顺得宛如小狗。
待到了医馆,大夫边在他的伤处抹药边说道:“你这样回去,岂不是让你娘亲伤心?!”
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哭道:“我娘死了。”
大夫略停片刻,揽孩子入怀道:“你今晚留下吧。”
晚饭时,孩子的吃相可谓穷凶极恶。
大夫的妻子抿嘴笑道:“这孩子大概饿坏了。”
大夫却道:“我打算收他为徒,取名为‘子恒’。”
孩子蓦地停住了,喃喃自语道:“子恒,子恒。”
“怎么,不喜欢?”大夫浅笑道。
孩子猛喝几大口汤,激动地说道:“我终于有了名字,当然高兴。不过,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我要走了。”
大夫挽留几次,见孩子去意已决,便吩咐一直闷声在旁吃饭的学徒道:“子绍,稍等片刻,你送子恒回去。”
子绍满嘴是饭,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大夫的妻子一言不发地离座。
须臾,她拎着一个包裹过来,递给孩子,不容他推托,硬生生地塞进他怀里。
孩子一语不发,挎着包裹起身离去。
子绍忙放下碗筷,追了出去。
在马车里,子绍兴奋异常地给孩子讲治病救人时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