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国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而后不置一词往屋内走去。不会真准备捉一只鬼拎给我吧?
我用脚尖戳着草地思索,不料正国很快携着骂骂咧咧的宏哥,抬着个大物什从房里出来。
“郑正国!借去的书不还,竟还要再借我的珍藏!喂喂慢点慢点,台阶台阶......嗷......”
正国抬着东西走在前头,不顾宏哥的脚被台阶和物什夹成饼,絮絮叨叨念着:
“你这机子长久放着做摆设,今日正好带它出来晒晒太阳。”我闻言扭过头去审视落日余晖,晒太阳?若要求放得宽容些,太阳也还算有吧。
“累死我了......你要抬出这个干嘛?”他俩缓缓将东西在草坪上放下,这个立在地上的事物显然是台摄像机,同片场上用的相类,只不过更大更旧些。
“我们要预演下对手戏。”正国嘴上回话,指尖飞快地调着机子的仪态。
“太好了!你终于轮上出场啦?”宏哥蹦过去击打正国的双肩庆贺。事实上,连阿罗的报幕里都未提到正国戏份,根本谈不上出场。
“你打够了就进屋吧。”正国一把擒住肩上大掌,宏哥听完这声号令,戏谑的眼珠在我们间轮番滚动,而后奸笑着进了屋。
“行喽,你们继续......哎呦累的我......”
“你现在看这个机子,可怖吗?”正国未打算目送好友离去,宏哥前脚刚走,他便示意我直入正题。
这台旧机子由深色实木组构,多数金属部件甚至生了锈色,可见真上了年纪。年老失修,身量庞大......还算不可怖?
我对正国不断琢着头。
“你站着别动,我给你拍几张照。”他一副想当然的姿态,吩咐完我后自己钻进机子后头,仅露两只长脚在外面——他有两只腿,机子有六只腿......好一只八角爪鱼怪!
看着我一阵哆嗦。
“现在往左边去一点......再走去右边......”我挪着小碎步左右平行挪动,这只八爪鱼的脑袋同样亦步亦趋。
“哈哈哈,行姿还真是好僵......”正国吆喝完几个动作,将头从机子里伸出来,手搭在机顶上大笑。我本以为这几日在片场,他该看够我僵硬的姿态,不料此男竟还未满足。
“你过来,你过来拍我,我学学你的样子。”我撇着嘴,只想离这八脚怪远些。他见我犹豫不前,几步上前一把揽过我,将我脑袋暗诱到黑箱里。
八爪怪肚里的情景同我以为的大不同,不见粗糙的表皮,没有古怪的臭气......像小时候钻过的山洞,静谧清冷,回荡着自己的呼吸声。
它肚子的尽头有个圆孔洞,从洞里看出去,外头正国僵着身子左右横步,一举一动如卓别林那般滑稽。
“哈哈,我学得像不像......”他这一开口倒提醒我,他哪是在学卓别林?分明是......
“我是不是该去演喜剧,不定能成为卓别林那样的大师。”我脑袋直线后退,钻出机子后询问这位半专业人士的意见。
“演僵尸吗?”他正经地给我提了个出路,我不晓得这是个什么角色,单单听起来就很不一般!
“极好。”我连连点头称道,忽而又有些羞愧,自己几刻钟前方是想罢演吧?怎么即刻又热忱于开辟新戏路了。
“咱们再换个位置,我来拍。”正国未理会我的赞扬,急冲冲又走了来,我想他真是很爱摄像工作。于是我乖顺地站回原处,与八爪怪直直干瞪眼。
我不免想象它会将我拍成什么模样......是短是长?是胖是瘦?它能否将我的姣好完整刻录下来?
我这般臆想着,随之摆出各类姿态。有时左右挪几步,也不担心自己的美好被漏了,因为它时时随我动,刻刻为我拍录呢。
“怎样,还怕吗?你若是还怕,就想想是我站在这,是你哥哥站在这,是你思念的人站在这......”正国畅想着,倒叫我想起位好几日没惦念的人。若是他站在那......有些心慌可怖了。
“你别难过呀,我是不是让你想起父母了?”正国面带愧色,手忙脚乱摆着手。父母?是哦,我好些日子未接到他们的电报了,上次说早给我们汇了钱......不对,钱呢?钱呢!
“苏木!”我的眼逮到了位惯犯,他正慢悠悠抛着帽子踏进草坪。
“啊?”他嚼着东西含糊应道,我在他有准备前扑上去,一凑近便撞见满眼新事物:新皮鞋,新领带,新帽子......
“苏木!寄来的钱呢!钱呢!”我揪住他的领带不撒手,在他火速将帽子藏于身后时一把夺过。这些日子我兴致不高,他定是猜我无心过问俗世,全部私吞了去!
“我下周便发月钱!”知妹莫过兄,苏木甚至不再编借口,直接摊上还款日期。
“多少?”
“二十银元......”
“多少?”
“嗯,大约够买这个......”他指了指脚上发亮的深棕皮鞋,我的呼吸即刻重了几斤。
“一双鞋的钱就想打发我?”有我这宝贝囡囡在,爹爹出手总是阔绰,寄过来的钱不可能只值一双鞋,苏木休想只还二十!
“其他我都用完了......真的!赌球、牌九、夜会都很费钱......别勒我,别勒......三个月!我未来三个月月钱全给你!”苏木被折腾的无法,又摆出惯用的那副诚恳模样。
“好了好了,撒手撒手......我先替他还你。”我见正国过来劝架,且好言相劝外加利益善诱的,就先放过乞丐苏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