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秦楼。
五月的早晨,仍有些薄薄的凉意。
朦胧的夜雾未曾散去,东方微露的红日被雾密密笼着,只逃逸出几缕黯淡的光线,照着灰蒙蒙的亭台楼阁。
聚贤堂中。
凌思璇青衣飘飘,长身而立。
梁上悬垂的白绫随风摆动,轻柔迷蒙得似一个久远的梦境,但掠过脸颊时却象是极薄的刀子,硬生生的疼。
堂正中触目的“奠”字,仿佛一只巨大的黑鹰盘旋而下,沉重压抑得让人窒息。
这一切,都疼痛的提醒着思璇——义父凌天恩,已经不在了。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透过薄薄的青衫,思璇瑟缩了一下。
他抬眼望向供桌上本该立着长生牌位的地方,现在却不搭调的放了一只厚重的紫檀木盒,精致繁复的花纹,淡雅扑鼻的幽香,锁着的,却是一个攸关江湖太平的天地契约!
……
但凡江湖中人,无论黑白两道,任凭你再武功高强,恣意妄为,只要听到“剑花烟雨”四个字,都免不了从心底陡生一阵寒意。
这四个字代表的既不是绚烂的烟花,也不是迷蒙的剑雨,而是铺天盖地如花如雨一般的血的激荡飘洒。
二十年前,剑花烟雨挑战武林正义,试图以一教之力称霸江湖。以秦楼为首的武林同盟与剑花烟雨在泰山峰顶剧斗了整整十天十夜,不分胜负。
记忆中唯存一片鲜红的修罗场,触目皆是冷冽的剑光和横飞的血肉,无论杀与被杀,都足见其惨烈!被杀的人没有死,他们变成无数诡魅的魂灵,游荡于虚幻和现实之间,无休止的诉说着凄凉和绝望;而活着的人,也被这些魂灵摄去了心魂,徒留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直到第十一日,一个浑身血污但目光清亮的少年——年轻的秦楼楼主凌天恩,站了出来,他服下苗疆奇毒“双生死”,与剑花烟雨定下契约,在他有生之年双方不可再战。
只一瞬间,一张轻轻柔柔的蚕茧宣纸纠结了所有的惊涛骇浪,血雨腥风。无数的生与死在这张纸上归于平静,锁进了眼前这方小小木盒之中。
话说这“双生死”,乃苗疆幻蝶谷圣花“吟绿”辅以一种古老的西域魔咒炼制而成,所以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毒,而是一种奇特的咒杀术。中者发作两次死亡,初中毒时发作一次,奇痛无比,熬过后与常人无异。第二次发作时间本是由那奇特的咒语控制,可是事隔多年,诸多波澜,幻蝶谷传人也只留传下咒语本身,却遗失了对它的解读和控制。所以第二次发作的时间,可说全听凭上天决定。
相对的,这契约的延续时间,也非双方人力可逆。
凌天恩倾一己之力,换来了江湖整整二十年的平静。
二十年足够遗忘许多事情,比如泰山峰顶血红的修罗场,比如“双生死”的存在,比如隐匿的剑花烟雨……
可是,只一夜之间,凌天恩死了!
仿若万年冰山上突发的雪崩,先是一个小小的角,紧接着,便是整座冰山的崩塌,轰然的。
一夜之间,契约终止。
一夜之间,江湖为之变色。
……
“逝者已逝,可怜徒留生者伤悲,阿弥陀佛……”洪亮沉稳的声音透过薄雾传来,仿若晨钟暮鼓,可以穿透一切阴晦。
只见一慈眉善目的白须僧人踏尘而来,庄严宝华,不染世尘,眉宇间似有佛光普照,一看便知是位得道高僧。他右手携着一个十来岁的黑衣童子,面容清俊,只是眼中晶亮,似是隐有泪意。
思璇回过神来,赶紧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谦然道:“安然大师,弟子失礼了!”
安然慈爱的看着思璇,正色道:“凌施主责任重大,应多保重身体才是。”语气隐含担忧责备之意,说着又伸手轻抚了抚身边的黑衣小童:“小楼主在走之前定要来看看你……”
这小童便是凌天恩的独子——凌思翊,秦楼名正言顺的下任楼主,他本应由副楼主思璇代为抚养。可是剑花烟雨在暗,秦楼在明,若要使什么手段,可谓防不胜防。思璇再三考虑,还是请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高僧安然大师先将其带走较为妥当。
他蹲下身,把思翊轻轻搂进怀里,柔声劝道:“翊儿怎么不听话了?上次不是说得好好的嘛,等过段时间璇哥哥得了空,就接你回来!”想那安然大师说的是波澜不惊,凭思翊的性子定然是闹了个不可开交。
思翊一听这话,小手更是紧紧抓住思璇的衣服,越发不肯放松,带着哭腔说:“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离开璇哥哥……”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怕……怕璇哥哥不要我了?”说着说着,小脸上哭得已是模糊一片。
思璇神色一凛,不着声色的用衣袖为他拭去眼泪:“谁说的?你也知道……璇哥哥刚当上副楼主,有很多事情要忙,只好让大师先照顾你一段时间。翊儿再这么胡闹下去,璇哥哥可要不喜欢你了!”仍旧是清缓的语气,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思翊慢慢止住哭,低垂着头闷声道:“那……那璇哥哥要早点来接我哦!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照顾自己的!”
思璇轻笑:“是啊!翊儿当然是大人了,所以才这么懂事!”紧了紧抱他的手臂,“翊儿……以后要听大师的话哦……”一手轻轻覆住他的眼,另一手迅速点了他的睡穴,小孩子顿时软在了思璇怀里。
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思璇转身朝着安然跪下,刚要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