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鹿耘偶尔会从繁忙的公务中抬眼瞅一瞅平静不泛一丝涟漪的瑶池，有时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真得认识了一只调皮鲜活的妖精。要不是那晚他亲眼看着小瑶游入湖底睡去，半晌没发出声响，他是依旧怀疑是否有人存心捉弄他的。
这天阴云积聚，未过晌午便下起绵绵小雨来。鹿耘下早朝回来，遣退了众人，慢悠悠地端了一盘凉糕踱至池边。
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荷叶：“不知道是谁昨晚溜进了厨房，结果被当成耗子好一顿穷追猛打。”荷叶不着痕迹地颤抖了一下，鹿耘轻笑地叹了口气，“现在除了我没人，这凉糕若是无人愿尝，我便扔了吧。”说罢起身便走。
果然，还未迈出步子，衣角便被细长的藤蔓勾住，鹿耘探身望去，小瑶正蹲于水下，珠子般的大眼骨溜溜地转着，朱唇轻启，湖面冒出一团团清澈的泡泡：“谁说我不吃了！”
小瑶再三确认四周无害后才缓缓爬上了岸，凉糕满是黏糊又冰凉的味道，入口即化又清香四溢，惊喜地她连连点头话也顾不上说，看得鹿耘心旷神怡，刚伸出手想拍拍小瑶纤细的背，忽而听到小竹林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和脚步。
他才想起今日王尚书约了入府议事，这边见了荷花妖竟将这茬事忘得一干二净。小瑶正吃得兴高采烈，刚想说“这么个好东西，无怪昨晚香味儿就飘到我这儿来了”，鹿耘一把拉过她，将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小瑶惊得四肢乱舞，然而将军指尖好闻的清香又让她一阵恍惚，怔忪间鹿耘宽大的白袍已在身后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鹿耘低沉温和的嗓音传入她耳：“有贵客，你先回去吧。”
不等她反应过来将军便将她一推，转身便朝外走去；小瑶四脚朝天“啪”得堕入水底，纵然身形小巧依然激起了满塘水花涟漪，其声之大让鹿耘千年淡然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亦使林子外头的王尚书老人家惊疑不已，待鹿耘再三解释不过是养了几条身形微大的锦鲤闹腾时发出的声响后，王尚书尚才淡忘。
小瑶气鼓鼓地在湖底扔着石子，虽然她识水性，可鹿耘方才像丢一件毫不起眼的东西把她扔回池中，让她不可否认地有一丝怅惘的难过。如果她和他一样是人，还是女子，他会不会就更加怜惜？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却听到了岸上那熟悉的声音。他不是去会见那劳什子贵客了嘛？小瑶感觉奇怪，心情却莫名晴转，侧耳听他唤了几声她，还伸出纤长干净的手在湖面轻轻晃动了几下。可她绕着原地游了几圈，还是负气不理他。
哼，用再好吃的东西诱惑她也没用。
“小瑶，凉糕还没吃完呢。”
“现在下着雨，你想我在雨中淋多久啊？”
小瑶在水中看着那模糊颀长的倒影，听着他玩笑着继续道，“虽然我是硬朗，但当朝天子也是极重视我这副身板的呢。若是一场雨淋坏了镇国左将军，这罪不知要记到谁头上。”
小瑶不动声色，岸上也沉寂了好一会儿，忽听他幽幽道：“你是怨我把你摔进池子里吧。好，那我下来陪你。”
她尚未想明白，头顶突然扬起巨大的水花，吓得她连忙翻了个滚游向一旁，却看见那抹清俊淡雅的身影猛地坠入湖中，白净的长袍随着急促的水纹飞扬而起，似梦幻似谪仙。可是鹿耘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身体慢慢沉没，竟毫无反应。
小瑶慢慢惊惧起来，敢情鹿耘说下来陪她，却是个不谙水性的旱鸭子？她顾不得想其他，恐惧在内心膨胀，她飞速游到他身边扯了他的袖子大喊：“将军，将军！”鹿耘水下面孔轮廓依旧分明，只是这时完全没了声息，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荷花妖瞪大了杏目，眼泪刚涌出眼眶便与湖水融为一体。她抿牙托了他拼命往岸边游，她想不通，想不通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胸腔憋得难受，在自己熟谙的水中她却像窒息一般。
忽然，她的腰间一紧。她只道是水草缠了上来，扭了下便想摆脱。谁料其细腰被锢得更加紧致，她一回头，正对上那双促狭而深邃的棕瞳，明明紧闭着的眼睛，此时散发着温暖清澈的光泽。在她恍惚之际鹿耘已迅速地靠近，薄唇微扬。小瑶不知觉张大了嘴，鹿耘笑着不理会，带着她“哗”得浮出水面。
“对不起。”将军甩了甩头，侧身微笑又歉意地望着她。
小瑶看着之前一动不动掉进水中、没想到却身手敏捷的鹿耘，半晌讲不出一句话来，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好不容易张了张嘴，鼻尖一红却爆发出一声大哭。
真的好怕，怕得出乎意料，怕这个心里面的巨人会出事，怕这个时不时端来好吃点心的男子，再也不能白衣胜雪。
紧接着又是滔天的委屈，最初的相遇便受其钳制，熟识后不准她碰见府里的其他人，这回先是把她推进池里，之后又骗她不识水性，害她白白紧张一场。小瑶越想越哭得不能自已，鹿耘神色认真起来，想必自己真让她伤心了吧。
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慌张，当听到王尚书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荷花池是小瑶最安全的地方。以至于他乱了手脚，恨不得立马把妖精塞进荷叶底下。
王尚书这回来没提什么要紧事，却又谈起鹿耘的婚事来。本来无碍，今儿他却莫名烦躁，尚书抑扬顿挫的长音在他耳边全化作了小瑶扑入水中的巨大声响。她有没有呛着？她是会游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