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此非彼
我們是蛇精。我叫青徽,她叫白嵐,你也可以喚我為小青,喚她作白娘子,沒關係,我們對這類稱呼不大在意,一般都會搭理你的。
這“青”“白”二字和我們的蛇身,恰巧和那白蛇傳的人物相同,可巧歸巧,我們不曾認識白蛇傳裏的人物,我們也未做過故事裏面的事。不曉得編戯的諸位先生是打哪兒聼得這個故事的,繪聲繪色,教我聼了這倆同類的遭遇,不禁打心底可憐。確實,我也曾疑心真有這麽倆迷途困頓的蛇精。記得有一囘我們路過雷峰塔,我還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繞了塔樓兩匝,仔細瞄了幾眼,只是裏頭壓的並不是白蛇。我和白嵐的交情已逾數百年,很曉得白蛇的模樣,不會看走眼的。不過我想就算這雷峰塔下沒有白蛇,這古往今來也未必沒有白素貞這等可憐之人吧。
我和白嵐乃雲朋霞友,原來各自呆在不同的地方修行,相識之因源于一同發心供養我們的皈依師父,為他老人家遮風擋雨,一同聼領教誨。和白蛇傳裏兩名蛇精之間的道行差距不同,那時我們已有逾千年的道行,各有神通,白嵐尤擅呼風喚雨,而我則長于星馳電掣。故白嵐与師父都愛笑話我“溜得飛快”。
蛇本來是沒有名字的,畢竟沒誰定要稱呼誰。我們的姓名是師父以五眼六通觀照我們的前塵給取的,各有來歷,不似白蛇傳中同類的單薄。
白嵐之所以取這個名兒,得從她舊年生長的云谷說起。那兒是個奇特的地方,日夜皆生起五色煙嵐,尋常的生靈進去云谷裏,大多會在煙嵐霧氣裏迷得暈頭轉向,鮮少有性命走出去的。也説不上有意或無意,當年有一名迷路的居士遇見了尚是大蛇的白嵐,跟著她所化的雪徑,終于走出了谷底的迷茫天地,也成就了白嵐這個皈依佛門的機緣。於是,師父便給她取名為白嵐。
而我的遭際則緣起于尚是一條懵懂小蛇的時候。當年我老蜷在高山幽篁之間飲啜風露,一日天清气爽,有名劍仙在雲畔篁竹下撫琴,我聼得入神,緩緩游走至劍仙跟前竹上傾聽。那古琴玉徽清澈,映月有光,顔色依稀和我的鱗片相似,絕非凡品,漫説那琴音悅耳,就連看著也真討我喜歡。待劍仙奏罷一曲陷入沉思之際,我光顧著心裏歡喜,便啣了一張存有晨露的竹葉行到他的琴前,放在那劍仙的手裏。那劍仙怔了一怔,竟笑了,不知爲何,以指彈了我腦門一下,也不甚疼,只是自此我的額間就留了一個欖核型的紅印。師父說,我遞上一片竹葉的那當口,在無意間開了那劍仙的心竅,成就了他日后的修行事業,這因緣都是那床鑲嵌著玉徽的七絃琴引出來的。師父於是給我取名青徽。
這段往事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我早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頭上那個紅印兒確實不是生來就有,而是給人敲了一鑿栗才得的。爲了這個紅得鮮亮的印子,我不知道給人誤會了多少遍,以爲我也是那吃葷的毒物。
不曉得白蛇傳裏的小青可曾遇見此等誤會?
【二】也有一個“法海”
我們也認得個“法海”。之所以如此稱呼他,並非他真的叫法海,只不過他是一名和尚,第一次遇見我和白嵐的時候,也跟法海撞見白素貞般打得全堂水陸道場似地熱鬧,所以我們才如此稱呼他。正所謂不打不相識罷。
他的法號叫識真,脾氣可謂是一年比一年好,同是和尚,那個終究跟螃蟹傍親戚的法海和識真壓根兒就沒得比。不過話説回來,雖然識真不會介意你用“法海”作諢名來稱呼他,但畢竟識真和我們不一樣,向來謹言慎行,你隨便和他説話,他尚且未必會搭理你,更別説你喊他為法海了。
說起來,我們認識識真,也是緣分使然。
那一回,我們入定三百年,一朝出定,皈依師父早圓寂去了,想是素有佛陀遺訓“以戒為師”,故而他老人家竟連個口信也不留給我倆。師父修行的舊址上蓋了一座佛寺,我們念著師父的好,想進佛寺參拜,也好緬懷他老人家,便化作人身,仔細穿戴整齊,帶上香花、鮮果往佛寺裏行去。
我們這數千年時光沒有白過,自問相貌舉止皆變化得宜,不帶半分妖氣,怎麽看都是兩個尋常進香的凡間少女罷。可是才進了大雄寶殿,佛祖與諸位菩薩尚無甚意見,卻有個後生和尚劈頭就從佛像後面跳出,拽著串佛珠朝我們砸來。“妖精好大膽子”——這是識真和我們說的第一句話,接著可想而知,便是什麽正邪誓不兩立、妖精褻瀆佛門之類的罵詞吧。那時候的識真真是能説會道,兩瓣嘴皮子竟然比村口老張磨的刀子還利。
我們一睜開眼就丟了個好師父,眼看日後無人管教,指不定哪天要出亂子,正煩著呐,沒成想竟來了一個小和尚追在我們後頭,直追到九霄雲外還劈里啪啦地語出不遜。我聼得直挑左眉,而白嵐則把個粉潤的眉額皺出道鴻溝來,硬是憋住不發作。我忍不住,按住雲頭,便想轉身還嘴。就這緩一緩的工夫,識真以爲逮住機會,當即散開佛珠,鋪開天羅地網,意圖逼我們現出原形,好聽任宰割……
説到底,我們也修行了上千年,怎麽可能那麽容易給摁扁呢?一場鬥法下來,小和尚終于發現我們也熟識佛理和大陀羅尼,對他由始至終均未動殺念,如此才肯耐下火氣,將那張刀子嘴消停半會兒,聼我們的解釋。
自此,我們便多了一名朋友。
我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