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冰到底怎么样了，终究没来得及问。我仿佛还有些自欺欺人的希冀。
三个小孩走了，山里又是一般清静。我立在悬崖老松上，看身前云波诡谲，只觉得世间人抬头即见头上这片变换无端的景象，并非偶然。玄光洞内外给闹得狼藉成片，唯独这片云海，没造出一处破坏。如此看了许久，心中不知多少念头生灭，不觉日已西斜，忽记起吕冰和她的师父一样，平时都把洞府收拾得井然有序，容不得半分凌乱，如今虽说吕冰行踪不明，我总不能放任这派乱像不管，违了故人向来的志念。
尘土沾染的处所，可以清理运走；水渍污了的地方，可以拭净风干；桌椅摆设破损了，尚可修复。只是昔日嵌在洞壁上借灵气养护的珠玉，多已碎作砾石，混在遍地的污水杂物之中，凭我的法力也断不能令它们祛尘复明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心生惋惜。他们师徒当年搜罗这些珍宝，用来装点洞府，藉以照明，纵然说不上求取过程历尽艰辛，但也是得来不易的，其中几件听吕冰提及还颇有来历。如今这许多珍宝，有来历的也好，无名的也罢，皆尽数断送在那条修成赤龙的花蟒身上，碾作几掬暗哑的尘浆。若郁子休前辈早已预见今日之景象，不晓得他的心里，可曾为此发过一声徒劳的叹谓呢？
收拾了半天，只余下吕冰的丹房。房内器物一味地凌乱，未见丝毫残损，我在门外扬了扬手，室内但凡震倒的器物也就随顺地复归原位去了。只是那十四个朱砂大字，透着股不祥，有如一联咒语将我生生地排斥在门外，我甚至不太想直视它们。然而文字何辜。想当年仓颉造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文字之威可想而知，然而日久天长那道力量却淡了，难道是这些横撇竖捺的过错么？
正想得百无聊赖，忽见玄光洞深处微微发亮，似是云烟氤氲的气象，待走近了，却连水气亦没见着。那水潭子依旧如百年前般澄静，黑黝黝的，映着洞顶夜光壁零星的烁光，恍如冬夜深邃的苍穹藏纳无数星子，兀自在我的脚畔明灭着。毕竟是故地，能逃过一劫，不由得叫我有些高兴起来。百年前，常常和吕冰在这里烹茶论道、研习法术，有一回正值元宵前夕，我们静极思动，跑到城镇上用各种办法搜罗来约两百多盏花灯，挂满潭水能倒映的每个角落。各式花灯倒影在寒潭水中，如投在镜中镜，光光相映，少则一灯衍化三四盏来，多的能生成十七八盏，在水中由近而远，错落排布尤如灯阵。一时间，百步寒潭之中俨然凭空幻化出一个光明世界，里面灯火辉煌，比人间最繁华的灯市更璀璨，却没有人马喧嚣的烦扰。如此摆布了几日，借着游戏，我们大致了解寒潭倒影的关窍。升起各色灯笼固然有助于分辨寒潭不同方位的倒影情况，但后来，我与吕冰或掌灯游走洞壁，或循穴顶飞光戏珠，照样能一一辨别，又显见那二百花灯尽出于我俩的顽心罢了。
耳边传来水滴空石清脆的响声。本来未记起的，只因这情景太过熟悉，不禁加快脚步朝前方的曝书台行去。那地方虽名谓「曝书台」，实际上是吕冰赏月观雪的闲去处，小时淘气，取了这个名实相违的名字。郁子休夫妇一则对稚徒疼爱，二来亦觉得无伤大雅，也就由得她了。久而久之，连散仙郁子休说起此处，亦径直称其为曝书台。有了这一层缘故，吕冰更是偏爱此地。散仙郁子休兵解后不久，龙姑亦去了东海修行，只留下吕冰一人、一龙与这个洞府。冬日大雪初霁，月明如昼，光柱从曝书台上方的天牎斜射下来，照着香炉，一缕缕淡蓝色的氤氲缓缓流动，渐散逸在月光之外。吕冰远远地站着，能看上好一阵子，说是这么望过去，仿佛师父师娘仍在那边赏雪对弈的光景，她这做徒弟的再不忍打扰……
曝书台对吕冰意义特殊，我寻思或者能在此觅得哪怕些许关于她去向的线索。然而，映入眼中的仅是一盘残局。棋枰上施有法术，以保证棋局经得住长期陈置，免受土水火风的消蚀。那法术明显出自吕冰的手笔，既然至今仍有效用，料她目前亦暂无性命之忧，这总算是个小小的嘉讯。只是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地，为何事所困，居然连师父传给她的洞府也不顾了，任人涂写那般无稽的字句……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我的心底果然还是会期盼着，盼着那些字不是吕冰所留。
只要不是她写的，即使是魔难欺身，以她素来的性情计，大抵还都有限。
我直翻查到玄光洞最深处的机关室，依旧是一无所获，站在寒潭边上，心里嘀咕，她会否突逢巨变，惟有将线索藏在寒潭下预留后手。可是这个水潭深不易测，早年以防万一，散仙郁子休在水深百丈处设过禁制，往后这个禁制则由吕冰加强，设若孽龙能突破禁制循潭底向山下逃走，何需与我们苦苦缠斗？可见寒潭水底最有可能收藏线索的地方应是百丈禁制之地。正琢磨着，忽觉眼角余光瞥见一缕微亮，原来是曝书台上的香炉自行燃起香来。不止它，夜光壁岩间、寒潭方圆各个角落陈列的香炉俱漫溢出烟气。
这是玄光洞的一种法术机关，因洞内空间和外界大半隔绝，若遇山体中湿气、异味滞留不去时，洞内的香炉便会自行燃香逐邪，其香方配伍讲究香力柔韧、气味平和，加上逐臭除湿的效用极快，人置身其中，往往不会察觉周遭气味产生了轻微变化。
思绪为其打断，我不由得心生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