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死在那一日的傍晚。
我的腿伤腰伤一并复发，倒在床榻上不省人事。而素心已经失了声，却什么也不顾地跑到太宸殿前求沈叹救救我，可惜却被宫门外的侍卫挡了下来。她不能说话，便只好跪在雪地里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磕头，直到失去直觉的那一刻。沈叹大概是什么也没听见，也不想去听见，就这样冰冷残酷地瞧着一条鲜活生命死去。
死掉的宫人都会被丢到一处去焚烧，我偷偷将素心破烂不堪的骨头拾了回来，在冷宫宫苑的老杏树下将她安置。神智仍有些恍惚，不久前还在对我施以安慰笑容的姑娘，怎么就成了黄土中的一抔焦骨。然后顺着这个思路想起了十几年前我和沈叹的约定，我想亲手为他埋骨，那么他在转世途中一定能得知我的心意。只可惜如今看来，我要去的比他早了。可就算我死了，他又能怎样。
一方帕子。这是素心仅有的遗物。
我颤抖地将卷帕翻开，里头绣着的是一对模样精致的比翼鸟花纹。我曾见过素心熬夜不眠，借着月光一针一线地勾勒出这些图案，憔悴了面容红了眼睛，就为了与自己的心上人相定终身。其实只要过了今晚，她便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她便能自由了。是我的落魄从而拖累了素心，我才是那个罪孽深重之人。
素心，再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回去后，我翻箱倒柜地寻出一件十年前的红裙。是纯粹的红，上头没有任何花纹。那个时候我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我穿的就是这件红衣在沈叹面前盈盈转了一圈，我笑得没心没肺，却发现他的眼底浮起一层薄雾，似在开心，又似在难过。
整整十年的噩梦，怎样开始，就该怎样结束。
我静静立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张轮廓模糊的脸，它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的思绪开始混沌，忽然很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游览九州名山，去结交几个好友，择一处仙境终老……可无数的美梦在实现之前，我知道我必须得死。
我对这世间已别无所求，只愿来生不要再遇到这样一个人，不要再白白葬送自己的时光。
那一天我将自己脸上为了掩盖憔悴的妆容卸了个干净，在最后的时刻里，我不愿意再成为这蓬莱王宫的人。就像涿光山上散漫不羁的少女萧清一样，即使不施粉黛，一副眉目仍被夸作纯粹干净。可惜现在的萧清已经老了，望着镜中面色惨白的脸庞，我忍不住抹去眼泪。
我的寝宫被冷落许久，在这一日难得有人踏足。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响起，带了一点悲痛，一点震惊。
那时，我的身下是一片鲜血，眼前则是一片模糊。听到动静，仍是有些意外，便道：“素心，是你吗。”
那人没有回答，好像是因为看到这一幕而难以置信，久久回不过神来。
真是奇了怪……这蓬莱王宫里的人，人人都见惯了血腥。一个被抛弃多年的女人死在冷宫里，应是不值得被注意的一件事，这时竟还有人愿意为我驻足，我甚是欣慰。
不过大概不是素心。也是，怎么会是素心呢，我的素心，早就被沈叹和长宁……一同害死了。
我以为是先前调过来的那个宫女，便不打算理睬，也什么力气去理睬。只是在鲜血流光之际，我实在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一个人就这样孤独的死去，真真是过于凄凉。我心下充斥着茫然绝望，双眼空洞地转动着眼珠，试图认清这个人到底是谁。最终还是失败了，眼前的还是一副模模糊糊的轮廓。
“你也是蓬莱的人吧？你们蓬莱人，只知道我是献王身边的萧夫人，便总是萧氏萧氏的唤我。可我有名字，叫萧清，从前我还住在涿光山上的时候，因为有一个人总是叫我清儿，久而久之别的人也开始叫我清儿。清儿……多好听，可为什么在这里，只有一个冰冰冷冷的萧氏
时光寂静得有些可怖，我却仿佛能听见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的声音。我开口道：“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他叫沈叹。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叫沈叹了。他其实没大我几岁，看起来却很清冷，很孤单。想想也是，有这么一个萧索名字的人，大约天生便是这样的性子。就是他叫我清儿，那个时候……我跟着他，认识了很多人，碰见了许多事。对了，我还学会了一首曲子，是我唯一弹得熟练的曲子，叫《苍山雪》。”
说着想伸出手，指一指身旁一并静置着的古筝。过了这么多年，它的弦早已斑驳了。我心里正觉得惋惜，手指却蓦地被人握住。那人的温度十分冰冷，惹得我心中一颤，他沉沉道：“嗯，我听过，弹得着实不错。”
我对他的反应有些奇疑，却听他已续道：“你对音律颇有天赋，像是前生便与琴有缘。只是不肯多加练习，以至于忘却了根本。”
我艰难笑了一笑，这人与我倒是投缘。若不是自己身下淌出的血越来越多，曾没入匕首过的心口疼痛加剧，我还真想与他好好聊聊。只可惜我是将死之人，将死之人，是不必大悲大喜的。
缓缓抬起手，很想抓住什么，却只有空气从指间溜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弱，几近被窗外风雪声淹没，“其实，我恨后悔。至今我还会想，当时为什么要离开涿光山……我一个人在蓬莱，无依无靠，我甚至还在想，我会和他成亲，永远永远在一起。但是他骗了我。”半眯的眼前依稀有微光出现，仿佛是我归去的征兆，“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