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就到了深秋时分,传来的消息让斯曼君彻底绝望了。有人看到吴天琪出现在暨阳城,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舞厅里,原来,他已经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生活。也有人看到他出入一富豪之家,与他家的千金小姐打得火热,原来,他成了感情的犹太。
等到荼靡花开,到头来等到的也是一茎粗糙的茅草。她的心被凌厉地刺伤了,无情地切割成了碎片,鲜血淋漓,悲恸欲绝。
她独自来到了桃花岭上,闷坐在青石板上,拿着一瓶酒,一口接一口地喝,后来就干脆猛灌,一口气就喝了个瓶底朝天,然后烂醉如泥。她喝醉了酒后,像吴天琪一样,脸色不是泛红,而是变白,没有任何血色的苍白。
斯曼君像一条白蛇,盘踞在大青石上,整整一天。
斯曼君游回到县政府的大院子里时,那里显得非常热闹,郭大阳被人抬回来了,他少了一条腿。这回他不是与新四军的游击队交火,而是真枪实刀地与小鬼子激战。他还真是个杀人魔王,杀了大批的日兵,还有几个是佐级军官,气得躲在暨阳城里的日军司令官河野大佐咆哮如雷,就像一条中了狂犬病毒的疯狗一样。
斯曼君决定要嫁给郭大阳,她要做这位抗日英雄的腿,而不是成为那位江南秀士的箫。
她有时温婉如水,有时又是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烈性女子,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当晚,她就从花园村搬到了郭大阳的宿舍,没有任何仪式,她就将自己嫁接到他的身上去了,成了他的一条腿。
对于斯曼君作出的选择,在县政府与县大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在她的小姐妹中,反响尤其强烈。对于大嗓门来说,只不过是为她这只高音喇叭播放新闻找到了新鲜的稿源,够她忙碌一阵子了。而对于心态诡异的冷小玉来说,真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斯曼君毫无征兆地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是否也太快了点,太突然了些?不知道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本来,成为新娘的就该是她这个白衣天使,如果郭大队长不失去那条腿的话。不过,冷小玉对斯曼君还是充满了敬佩的,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一朵大户人家出身的名花,要嫁给一个独腿的男人,终究也是要有点牺牲精神的,她冷小玉做不到的,她斯曼君却做到了。
而在郭大阳的宿舍里,又是另一番情景。
郭大阳身子倚着床,单腿跪着,他这次倒不是向她求婚,而是请求斯曼君离开他。他说,如果你真有那份心,那就到山上砍棵树,给我做副拐杖就行了。她却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拐杖。
他又歇斯底里地吼叫,我不要你做什么拐杖!滚出去!滚!
斯曼君没有滚出去,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
他骂不走她,就抱着头呜呜地哭泣起来。她上前抱着他的头,和他一起哭。她将他的头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爱着他的头发,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他们一起泪雨滂沱。
夜深了,他像是感到了冷,伸手抱住了自己。
她催他,早点睡吧。
她上前一步,替他宽衣解带,可内裤他死活都不肯脱了。她将被子替他盖上。
她正想脱去自己的衣衫,冷不防眼前浮现出了吴天琪的影子,她急忙将解开的钮扣重新系上了。那晚,她和衣而睡,直到天明。
他们谁也睡不着,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吭声。
她的泪水是一点一点凝结成冰的。直到拂晓前,他突然问,你在想他?她怔了怔,道,我在想我自己。之后,他们又没有话了。
她纹丝不动。她心知肚明,自己这一辈子将在对吴天琪的绵绵思念中度过了。
她再也没有流过眼泪,流的泪水太多了,就再也没有流过泪。
郭大阳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喝的是那种劣质烧酒。他又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抽的是那种劣质香烟。不管是喝酒,还是抽烟,都是为了排解内心的苦闷。
斯曼君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也没有能力替他排忧解闷。反正已经成为他的女人了,她想尽了种种办法想与他圆房,可每次他都发出尖叫,死活不肯与她上床。后来,他跟她亮了牌,如果她再逼他上梁山,那他就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一头雾水。
她又暗自思忖,十有八九是他想成人之美,他失去了一条腿,不再是当初那个跪地求婚的潇洒男子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不想连累她吧!或许,他有某种心理压力,怕别人说闲话;或许,他感到自卑,由此而催生出变态的自尊,以为她这是在可怜他,施舍他……斯曼君也扪心自问,自己这是在怜悯他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自己是否爱上了这个慷慨悲壮之士?答案更是否定的。
斯曼君所做的选择,与郭大阳毫无瓜葛,只跟那个吴天琪有关。或者说,吴天琪就是她的全世界。
斯曼君也爱上了喝酒,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很会喝酒的人。有人说,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只要透底地大醉一回,以后就不怕了,醉酒也不过如此。
吴天琪,你到底在哪里?你究竟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如此残忍地伤害一个痴情的少女!
时光是妙手回春的良医,渐渐地,斯曼君变得既平静又迷茫。
那天残阳如血,斯曼君站在桃花岭上,看着缓缓西沉的落日,思绪如风,她思前想后,将发生过的故事重新梳理了一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