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琪离开暨阳后,找到了新四军,随军北上,在茂林地区遭到了袭击,英勇牺牲。他没有倒在与小鬼子决战的沙场上,竟倒在友军的枪口下。他也没能临终在老家流子里村,而是葬身他乡,成了孤魂野鬼。不知道每年清明,他的英魂能不能回到故乡?
吴天琪牺牲的那天,斯曼君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桃花岭上的桃花一夜之间全凋谢了,桃花喋血,遍地落红,在风中乱舞。
斯曼君回到了花园村后,葬了母亲,在桃花岭上。她的父亲远在重庆,母亲葬在山坡上,也许能盼他回乡。
斯曼君还在离桃花岭不远的地方,给凌寒梅下了葬,并给陈啸天垒了个衣冠冢。他们夫妻并葬在一起,墓茔旁种植了数株梅花。后来,梅花成了数十株,数百株,成了一个梅园。
县政府搬回暨阳城里之后,斯曼君留了下来,当了桃花岭小学的一名教员。孩子们需要她,她也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埋葬在这里的母亲,还有这片年年春天悄然开放的妖娆的桃花。仿佛她的前世,就与这桃花订了一个美丽的契约。
往事如烟,如同追风。桃花又开始笑春风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曾开。花园岭上的桃花,比深山老林外面的开得要迟一些。斯曼君站在桃花岭上,心是凉的,如同这风中的桃花,落花流水。
除了当孩子王,斯曼君并没有放弃作为一名中国人的责任。她在家中找到了母亲留下的遗嘱,按照她的遗愿,去暨阳城里与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接上了头,重建了自己的信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一名红色特工。母亲没有实现的宏愿,就由女儿来继承。她在实践中迅速地成长,很快就成了暨阳县委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
那时候,暨阳县的抗日烽火如火如荼,各种抗日武装力量风生水起。斯曼君领导的地下党,主要是给前线送情报,送药品,送盐巴,筹粮筹款,还杀日军军官,汪伪汉奸,地痞流氓,敌人闻风丧胆,老百姓拍手称快。有人说,红衣女侠复活了,也有人说,红蛇并没有被打死。女侠也罢,红蛇也好,在民众眼里,那就是一种盼头,一种信念,一种力量。
可作为一个女子,斯曼君是最受伤的,事实上,她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女人。每当有月光的夜晚,她总是又痴又傻,想念着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男人,也不知吴天琪是死是活。就算是大白天,她也不得安生,流子里村毕竟是弹丸之地,转来转去,也就巴掌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从桃花岭,到花园,到梅园,到虎息岭,再到流子里国民县政府旧址,她不知转悠了多少遍,仍然乐此不疲。尽管她守着郭大阳,照料着他,有时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到阳光下转悠一回,可她的心里真正惦念的永远是吴天琪,她的心魂依附在他的身上,他将她的心掏空了。爱已经是一种陈年旧伤,那种深沉而纯真的爱,痛苦地折磨了她的一生。
后来,斯曼君用来表达怀念的方式,是不停地写信,尽管她写的信从来没有寄出过一封。如果将她写的信收集起来,就是一部精彩的长篇小说。故事中的青春与生命充满了张力,就像一首壮丽的诗篇。记忆却如一阵风,那种感觉真好。风中有几瓣桃花在静静地飘落,也有一缕红梅的馨香在飘溢。
有时候,斯曼君也会来到东白湖古镇上转转,在东白湖畔静悄悄地坐上半天。据说,这个被誉为璀璨明珠的东白湖,其前生是西施流下的一滴清泪。那时候,如果风和日丽,除了那道长长的白沙滩,湖面上,直到天空,皆是无边无际的蓝色,如果是阴雨天,云雾缥缈,青山被遮蔽其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子下凡。谁还会记得,大山深处,那两个叫流子里、花园的山村,那一瓣桃红,那一缕梅香?
斯曼君莫名其妙地笑了半天,也没有笑出声来。倒有一行冰凉的泪珠,悄然无声地滑落了下来,还没有滑进湖中就不见了。泪奔之后,她有些恍惚,白驹过隙,时过境迁,自己穷尽一生去追寻的,心中的痛,苦难中的美丽,原本是虚无缥缈,恍若一梦。是梦又怎么样?如果连梦都没有了,世界还是世界吗!
只有那调皮的风,轻轻拂过湖面,吹皱一湖绿水。稍后,便又风过无痕,水波不兴。风都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