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依然没有春来的迹象,举目横尸,遍地鲜血。
赵国王宫差点被血洗,赵迁站在王殿上眼看侍卫被一个一个斩杀也依旧说不出一个降字。
王贲,秦国大将王翦的儿子,骁勇善战,此战他为父亲打头阵。
他非常希望看到赵王跪下受降,可是赵迁就这么站着,站得笔直不服一个软,好话歹话说尽赵迁就是一副要杀便杀的样子。
王贲手一挥,还活着的大臣和嫔妃都被押到了大殿,然后让军中的大嗓门念了招降书。
军中书吏下笔如神,一封书恩威并施都没给人留一点回绝的余地。
你降,是为天下大局苍生大义,你不降,是鼠目寸光咎由自取。
殿下陆续有人颤抖下跪,也有人泣下沾巾自行了断。
一个晌午之后,除了死掉的全跪下了,就连赵迁最信任的相国郭开也跪了下去。
赵迁仍然没有下跪的意思,似乎就在等王贲一刀成全。
“我是赵国的王,自当与赵国同在,与邯郸同在。”
还嘴硬?!先礼后兵做到极致了,面子都给足了你还忒多废话,一脚踢下去算了。
王贲耐心耗尽,于是大踏步朝赵迁走过去,一身铠甲铿锵作响。
斜地里窜出一把匕首,狐奴挡在赵迁身前,恶狠狠地瞪着这群强盗,瞪得王贲哭笑不得。
王贲两三下卸掉了匕首,狐奴咬唇又捏了一双拳,就是不肯让。
王贲就把匕首还到她手上,然后换个方法再卸。
反复卸了三次之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女孩子急得眼泪汪汪。
王贲笑了,把小姑娘逗哭掉虽然好玩但是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他正准备一巴掌把她推到一边,他那宅心仁厚的老爹进殿了。
王贲曾在咸阳殿上看了忌一脚把韩国棠棣公主踢下去,那姿势真是又好看又潇洒。
由于老爹的到来,原本预想的一飞腿踢跪赵迁的画面就永远没有了实现的机会。
王翦恭恭敬敬地给赵迁行了个礼,然后郑重嘱咐儿子和手下以礼相待。
至于狐奴,王翦念她重情重义,允许她留在赵迁身边伺候。
王贲很不开心:“赵迁还没降呢?就这么算了啊?!”
“他该跪下叩首的是秦王,又不是你。”
王翦正想让儿子把赵国宗室押回咸阳,就接到诏令:王将游邯郸。赵国宗室就地羁押,暂不必遣送回咸阳。赵都新定,以抚民安民为首要之务。
抚民?城中缺粮,只要能解决粮荒就能抚民。
既然缺粮那就找粮嘛,秦兵把王宫的存粮给翻了出来,然后把相国郭开的粮仓给开了,一股脑儿把官商家中的粮给没收了大半。
“这是家中私粮,你们怎可直接抢掠?”
“王者之兵,秋毫无犯。你们毁我家业夺我粟米,暴秦果真强盗也!”
……
穷人被抢了粮会跟人拼命,富人被抢了粮会找人替他们拼命。
王翦听了很多恶心话平息了很多场混乱之后就给秦王列了个单子。
国都破了家里还剩了这么多粮食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个富豪大户都是不忠不义不仁该下油锅炸个百八十遍的。
筹了粮,把粮掺了沙子,在王宫外派粮,只有女人和孩子能领,保证最饿的人有东西可以充饥,但依然杯水车薪,城里每天都有人饿死。
好在秦王先见之明,右丞相和治粟内史赶来邯郸的时候,从秦国带了粮食和粮商。
全部赈济不可能,他们就卖,于是就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循环,一直持续到第二年麦收。
秦国粮商定的粮价很高,平民买不起,被收走了粮食的富豪们开始纷纷买粮屯粮。
王翦有抚民重任,依旧向富商巨贾征粮赈济平民,粮被征了的富商又不得不买粮……
这世上穷人永远是大多数,劫富济贫这种事,下手再狠,鼓掌的人也比喝倒彩的多。
除了富豪权贵偶尔会嚎一下秦国人王八蛋骗我金银抢我粮食之外,平民倒是很快就安定了,不闹也不骂了。
其实秦国是不准商人买卖粮食的,所谓粮商都是秦国太仓令属下的官商。
赵国的富豪们被坑了个底朝天,有冤没处伸,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王翦给秦王回书:邯郸已定,我王可放心来巡。
秦王大喜,令尉缭将破赵立功者名录交接与丞相,或授爵升官、或贬斥夺爵,赏功罚罪的王诏很快就由秦廷下达到县里闾间。
榆次乡间,清河也能感受到四处弥漫着哀伤与喜悦。
家中有人立功的,加爵赐钱,县伍表彰,亲朋相贺,就连生离死别的痛都能被喜悦冲淡。
若家中有人临阵脱逃或杀敌不力,名姓另列一榜,邻里唾弃,乡人嫌恶,永世不得抬头。
也曾见征人白发荣归,夫妻相对,一时欢笑悲泣;也曾见尸骨还乡,未亡人以泪洗面,父母哀惋终日。
清河为她们开心,为他们难过,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才发现欢是她们的欢,哀是她们的哀,与自己无关,要紧的只有一件事。
邯郸城破了,那位赠她玉乌的雪姬如何了。
玉乌晶莹剔透,欲飞却不能飞,那位雪仙一样的姐姐飞出重围了吗?
忽有雪花落上玉乌,乌头白了,才有新绿的青山也一同白了头。
清河一生,有三场大雪至死难忘,这是第一场。
漫天白雪纷纷扬扬,亲吻疮痍满布的万里山河,宛如雪神撕破心肺地悲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