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诸多事,最难的不是一条道走到黑。最难的是选择。
所以书生有时候很羡慕丁七两,丁七两不用选,他的道路有进无退,只有一条笔直大道。但书生不一样,他从生下来之日起,就开始做各种选择。他曾自诩为瓢,于历史长河里,取水之人的工具。他回望来时之路,无比漫长,但似乎又只是一瞬。
与卿妙月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许久。
入夜时分,客栈一行人又回到了客栈。秋天的月色极是动人,客栈众人在南蛮山带里某处空地落脚,在末楼客栈外扫出了一片院子。一行人便在院子里赏着月色,时不时会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香气。
一切显得静谧而美好。
钟云秀与厨子在弄吃的,宸回与公输琉璃把弄着机关配件儿。是一个精巧的机关鸟,只有手掌大小,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度,做得栩栩如生,若不细看那些刻度,与真正的飞鸟便有了六分相似。
公输琉璃不久前根据公输密库的设计图,改进而来。
而书生看着月色,身旁是风展。
当日离开孤岛,张小风说给风展一日时间,可风展如今耽搁了许多日,张小风与孟追却也不催促。风展不想回去也就赖着不提。
书生看着如今宁静祥和的客栈,忽然对风展说道:“如今的你,是客栈的跑堂,还是楚国未来的王?”
仿佛此前由秋夜与月色而堆叠起来的气氛瞬间便消失。
书生的话语只有风展能听到。书生与风展的交流不算多。在这间客栈里,厨子与阿秀倒是所有人都极为交好,掌柜自然也是,跑堂与账房二人同样彼此信赖,但终究,书生与风展的交流是相对最少的。
书生对于风展很感激,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都能猜到。可他这么问了,风展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他知道这个聪明人一向都是意有所指,他想不明白太深的东西,但眼下的问题,风展也一直在思考。
从被风倦离找到的那一刻起,风展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才隐隐有了眉目。
“我……还是想留在客栈。”风展说道。
一个一向快人快语的痞贼,说起话来居然有些犹豫,书生大概便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风展内心里挣扎过的痕迹。
他不意外这个答案,却还是问道:“为什么?”
月光落在了风展的脸上,风展嘴角露出笑意:“本大爷不善于说这些话,我是一个贼,我喜欢钱,我也见过很多人。这个世间有很多大魔头大英雄。但自从我从天坑之中爬出来,见到了这个光鲜的世界之日起,我就隐隐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大侠。”
书生没有理解这句话,风展说道:
“江湖多纷乱,我每天都会见到千奇百怪的人,但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的人。这个世间只有门当户对的并行者。大英雄只会在大魔头出现的时候才会降临,宁无邪的眼中只有武道巅峰的一个背影,云沧玄的眼中亦是如此。龙将的战戟永远只会为他的对手挥舞,齐麟牙的刀也只是在守护他以为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的正义降临,但那都是云上的风景。天坑底下,每天还是有人吃不饱,吃着变质的食物,倔强的撑着将死的身躯苟活。”
“我以为江湖里会有正义,可是你看龙王盘踞了十几年年,天坑里的人等候了十几年,人们以为那些路过的大侠会拯救他们,可他们只是忠于他们自己的身份,当那些大魔头离去的一刻,在日后仍旧绝望的日子里,你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尘埃与黑暗里那些人是怎么活的。”
“可是掌柜……他不一样啊。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家伙,他的所作所为不是追求武道的极致,不是追求财富,不是为了求一个对手,他只是想要拯救那些人,于是便去救了,可以是在风雨交加的秦淮桥上,也可以是在不见天日的天坑城,亦可以是在武林众人的视线下,我曾怀疑过他的动机,但相处越久,就越发觉得,能跟随这样一个家伙,真的是太好了,因为这个家伙让我相信,原来这个世间,还真的有人幼稚而固执的在坚持着仁义之道。虽然有些可笑,可我,真的很想帮他。”
书生略微有些震撼,许久之后,他点头说道:“看来我两交流虽然少,内心的想法却都是一样的。”
风展说道:“我爹是东楚八将之首,自秦历元年惨败之后,他这一辈子便不断地在为楚国的复兴做准备。不久前的夏日里,他找到我,那个时候,老头子已经身染重病,他时日无多,也许只有一两年可活,但饶是如此,这个死老爹还能跟我拼命,为的就是让我接过他的手,带领雾鸠岛那群楚人,让有一天,楚国覆灭秦国。我其实,对那些事情真的不在意,但我感激我的血脉,它让我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也因此,我才能拯救天坑里的同胞。我也从老爹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情,算是,原谅他这些年的作为吧,我说过,人大多时候都只是忠于自己的身份,他便是这样的人,他的第一身份始终不是一个丈夫不是一个父亲,所以我就算如何去怪罪他,他也还是会将楚国的复兴看做最重。”
“呵,或许便是血浓于水,我那个时候,无法开口拒绝他。”
风展说了许多,内心畅快了不少。他很想知道这位智者会对他说什么,但当风展看向书生的时候,书生已经陷入了沉思。
风展愣了楞,想到这家伙没事来找自己谈这些,恐怕就是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