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前的染白呢,
她那个时候,还在泥潭中挣扎,在罪臣遗孤的罪名中抽不出身,满身流言蜚语,任人欺辱践踏。
六年前。
她和他天差地别。
六年后,
她和他仍然天差地别。
只不过一切都反过来了。
仅此而已。
“顾将军当时很嚣张呢,我怎么会记不得。”雨滴从半空中落下他们的肩上,一时间倒也有几分共白头的意思在其中,往远了看,公子蓝衣清俊,将军红衣绝艳,像是永远纠缠不休的画面,她眼中兴味浓郁,低声笑道。
“是吗。”顾惊羡说:“不记得了。”
无论荣光如何,都已经曾经了,如今一切早已经离他而去,功名利禄他不在意,以前求着征战四方国泰民安,现在却忽然不知道该求什么了。
染白轻笑了声,看向远方。
也是。
人最狼狈的模样总是记得清清楚楚,只要疼过,就会刻骨铭心。
那些荣耀与辉煌,反倒是叫人淡忘。
可她记得,
清清楚楚。
东崚二百六十五年。
就是这么一个冬天,比很多时候都要寒冷。
她听到刚刚还在言语粗鄙恶毒咒骂她的宫人忽然间变了态度,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顾将军。
那语气中的尊敬,
是她从未听过的。
一字一顿,遥远的像是从另外一个地方传入耳膜。
顾、将、军……
当时她陷入泥沼不得自救,被宫人强按着跪在雪地上生生跪了六个时辰,她从未觉得那么冷过,可真冷啊,冷到了骨髓中,意识在昏沉间却格外尖锐的清醒,阴暗而扭曲的戾气如同野草般在心中疯涨,蛰伏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她要记得所有人,所有追加在她身上的伤,她要记在骨子里,用血来**。
而顾惊羡的出现,
完全是一场意外。
她听到了一节简单而利落的音节,不过是再冷漠的一个应声,一个嗯字,尾音还带着少年人的低沉。
风雪中,蓝衣身影从她面前走过,不曾注意过她,也不曾多看过她一眼,气场冷傲又锋利,像是一把永远折不断的长剑,背脊还透着少年的料峭桀骜,孤挺笔直。
用高高在上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眉目撞入她眼中的时候,对方眼底没有她的影子。
可不知为何,
那一幕,她记了多年。
彼时少年,一身傲气。
不懂得收敛,过刚易折。
此时顾惊羡,寡言少语,孤僻内敛,依稀还能窥得到当年的影子。
顾惊羡大抵是永远不会知道,
她第一次见他,从来不是在战场上。
而是早在六年前。
她从不否认她阴暗卑鄙又自私,也不会遮掩自己的野心**。
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像她这样,
明明自己身处深渊,却还想要把别人也拉下来。
想弄坏他。
想看他哭。
想让他只属于她。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顾将军了。
他只是她的顾惊羡。
“不记得也好。”将军慵懒懒的勾唇,那双桃花眸穿过了六年光阴,暗沉难明,眼角一颗泪痣,平添妖冶。
顾惊羡没有说话,双手淡漠交叠在一起。
雨水落在了睫毛上逐渐消融。
将军慢条斯理的推着轮椅沿着那条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宫道走着,百瓦红墙,不知成就了多少英雄,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君王,牢笼囚着金丝雀,挣不开,逃不掉。
“顾惊羡。”她问的毫无预兆,语气又散漫,让人琢磨不透:“你觉得这皇宫怎么样?”
“不怎样。”顾惊羡平波无澜的答。
将军修长苍白的指尖轻抚着他后颈的细腻肌肤,动作带出了几分暧昧感,最后隔着指尖落下轻吻,“以后送你。”
明明说的话大逆不道,若是被旁人听到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可偏生语调平静,轻描淡写,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她要以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为牢。
囚住一只金丝雀。
顾惊羡没有反驳,也知道将军听不进去他的话。
假山石旁,曲径通幽。
河道刚刚融化了冰层,可见清澈见底的水流涌过,还可见漂浮在其中的碎冰。
染白的动作停了下来,就这么把顾惊羡扔在这,把两个人同撑着的那把油纸伞留给了顾惊羡,只留下了一句话:“在这等我。”
顾惊羡微顿。
还未说什么,将军直接走了。
她向来就是个这么独断的性子。
天色昏暗,雨幕朦胧。
闻箐匆匆从假山后走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顾不得撑伞,手指还控制不住的发颤。
顾惊羡是他在西濬奉若神明的信仰。
如今却在东崚被如此折辱,偏偏他自己还无能为力。
闻箐第一次恨自己无能。
如果说在闻箐没出现之前顾惊羡还不确定染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却明白了。
她也许是在给他机会,也许是在试探他。
可这一切在现在都不重要。
“顾将军……”闻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低头,长跪行礼,恭恭敬敬。
“你不该来。”顾惊羡坐在轮椅上,蓝衣清绝,衣袂翻飞,倘若不是那隐藏在眉眼间的几分冰冷印制,还有那双腿,倒真像是陌上风光霁月的公子,他指尖轻轻扣了两下。
“我已经暴露了。”闻箐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复杂,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