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的夜比别的地方更寒冷一些。李旭站在河东节度使衙署的内花园里想着这两年的过往自己到底做成什么事,做错了什么事,又错过了什么事。
来这个世界一遭,自己究竟对这个世界作出了怎样的改变,而这个世界又以怎样的不变抵抗着自己。
许多东西其实都说不清楚。
皇帝手里拿着三封来自白玉京的书信,分别来自蜀王、李德裕和李绅。
这三封信说的都是一件事情,韩谦之解放的那些贫民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旭心中颇为痛楚,就在白玉京,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直都发生着这样的事情,而在这天下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又有多少类似的桥段在上演呢?
一路行来,皇帝一直一双铁拳粉碎眼前的一切障碍,然而终究有的东西仅仅靠一双铁拳是不够的。
这个逼良为娼的世道仅仅依靠拳头是不可能改变的。
李德裕的信里面说虽然解救了不少沦为奴隶的大虞百姓,但是胡商们拿着这些百姓的欠条甚至是朝廷的欠条来京兆府衙门闹事。
他们说既然朝廷把人弄走了,那就请朝廷把钱给还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既然这些胡商这么跳,李德裕自然也会让他们满意,直接从李绅那里叫来了提点刑狱使司的人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按摩尼教余孽抓到大牢里面去反省反省。
不过李绅的来信上面也说,预计朝廷今年要继续举债怕是会遇上这些胡商反噬,开春以后各方面的财政开支都会紧张一些。
现在两千多人吃饭生活都靠京兆府的救济来生活,他们中绝大多数已经放弃了生活的希望,还有不少人是真心觉得去当奴婢或许是一条出路。
救急不救穷,李德裕也希望皇帝能够指示一下这些人未来该怎么办?
今日摆在皇帝和李德裕面前的只有两千人要处理,皇帝和京兆府有一万种方法将这一切轻松解决。
直接征召过来进入军队中担任杂役,或者安排到朝廷的牧场之中,亦或者发放耕牛种子以移民的身份前往边疆充实那里的人口。
然而放眼天下,需要救助的又何止这两千人。现在白玉京中的两千人可以得到朝廷的救助,可天下间那无数个两千人又该怎么办?
皇帝心情低落,面对这样的一个世界,开始思考自己所做的究竟能改变多少?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他这辈子也不过就影响了首都周边附近很少的一些地方。
自己比起那位伟人自然是差的远,那位伟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自己呢?
蜀王的信上说的也是这件事情,不过这个孩子可以说是老实也能说是狡猾,他如是的在信上说了白玉京中的异动。
皇帝过去一年多来对西域胡商半是刻意针对半是殃及池鱼的打压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白玉京的上层之中已经渐渐有了反对的声音。
他们在经济上同胡商们联系紧密,而且许多奢侈品的供应都依靠胡商们满足,皇帝对胡商们的打击已经影响到了大虞顶层人物们的生活。
年轻的蜀王在信上提醒自己的兄长,或许应该考虑并照顾到这种情绪。
当然在这封信的最后蜀王也向皇帝表达了一个请求,他希望皇帝可以安排一个老师教他习武。
蜀王的要求和提醒都合情合理,他小心谨慎地并不去刺激皇帝,但是沉重的现实让李旭忽然有些提不起兴致。
仁者爱人,看到别人的苦难,李旭也能够感受到百姓身上那种绝望的痛苦。
心情正低落之间,一只灰鹤落在河东节度使内衙花园一颗老松之上。
皇帝抬起头,看着那只灰鹤,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放开来。
因为这不是一只一般的的鸟。
而伴随着之前那一串显赫的名字永远消失,皇帝以为应该不会再有人敢跑到自己面前装神弄鬼了。
“鹤为仙臣,生来就该鹤啸九天,不该鹦鹉学舌,装神弄鬼。”
皇帝自花园之中折起一朵淡淡的黄色菊花,这个时令应该已经百花凋敝,但是河东节度使后衙的淡菊依旧开得灿烂。
“陛下大祸临头,还在这里吟风弄月,果然是好雅兴。”
那只老鹤呱呱怪叫,似告死的怪鸟一般。
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皇帝已经感觉到此时花园之内,已经有四名堪称一流的高手摸过来。
这些江湖人从来就不会吸取教训,皇帝一声冷笑。
江湖上现在有一种说法,就是如果你要坑什么人,那就让他去刺杀皇帝,最好是进入宫中刺杀皇帝。
皇帝的手下已经有了一连串宗师高手的名字,以及想当数量的江湖一流人物。
李旭实在是想不到现在这个当口,还有人够胆子来找自己的麻烦。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嘎……嘎……”灰鹤张口大叫,似乎是嘲讽一般。
皇帝手中淡菊向前一丢,一股刚猛真气转化为阴柔韧劲,黄色淡菊化作一道闪电,好似一枚飞锤一般碾过那头苍老灰鹤胸口,带出点点鲜血,那一朵黄色菊花此刻也染上了血丝。
院墙之上,此刻出现了四道身影,他们身材高矮不一,但是显露出来的杀气和神意,每个人的实力都介乎宗师高手与超一流高手之间。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他们每人脸上都带着一张晶莹的玉石面具,虽然玉石材质各有不同,但是上面都雕刻着精美的动物头像。
为首一人身材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