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身子剧烈地震了一下,五十多岁的人了,竟还灵活得很,陡然蹦了尺来高,从花坛里蹿了出来。
好容易站稳了脚,一扭头瞧见是季樱,季老爷子的脸登时拉得老长,厉声喝:“做甚么,没轻没重!”
手里还扯了半截儿草,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季樱给他吼得往后退了半步,自忖方才手脚已经很轻了,且还出声叫了他,没成想也能把他唬成这样,倒有点不好意思,忙给他赔不是:“对不住啊祖父,我是看您一直……撅在那儿,怕您时候长了头晕。”
又问:“您在这儿找什么呢?”
季老爷子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物事扬了扬:“晨起听见金锭在院子里嚷嚷,说是你祖母上了热气,一双眼赤红得厉害,又痒痛,碰也碰不得,张罗着要请郎中。咄,恁样小事,值得那般大呼小叫?我就记得这大门边上常年长着几丛夏枯草来着,待我炼几粒丸药与她,吃了,包管就好了。”
季樱便朝他手中那果穗一般的玩意儿瞟了瞟,心道,您先等会儿,就您炼出来那碗底大小的丹丸,能活活噎得您自个儿翻白眼,以“粒”称之,怕是不大合适吧?
何况,不过几株夏枯草,又不是甚么不易得的珍贵草药,何必这么费事儿,还非得请它往炼丹炉里走一遭?保不齐家中现成就有洗净晒干的,取一点来煎水喝,岂不更加便当?
说起来吧,她这祖父也是一片好心,就是这脑回路,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季樱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却是一丝行迹不露,扶着季老爷子站定:“祖母怎地突然就目赤肿痛起来?昨儿我瞧着还好好儿的……”
接着回身看那小童一眼:“祖父岁数大了,这弯腰低头的活儿原不该他做,你怎地也不知道搭把手?”
那小童一脸委屈,张了张嘴正要分辩,却被季老爷子将话头抢了去。
“他懂个啥?毛手毛脚的,回头再夹些杂草进来,坏了我的药性!”
季老爷子没好气地道,也是个执拗人,一把就将季樱的手推开,弯下腰去,将那几株夏枯草都拔了上来:“你甭看这秋天凉凉爽爽好似很舒服,实则燥得很。你祖母打从年轻时,一到秋天便容易上火,不是口舌生疮便是眼睛热痛。往年我叫她吃丹药,她总不听,今年我非得把这毛病给她根除了不可。”
说着回头看站在一旁的季萝,眉头皱了起来:“嘶,二丫头这口唇如此红,怕也是个火气重的,等过些日子我这丹丸炼好了,你也吃上两丸。”
季萝一怔,呆呆道:“……祖父,我这是口脂……”
“喙,什么口脂不口脂的,我可不管那个!”
季老爷子不耐烦地挥手:“既不肯吃我的丹药便快走,休要在这儿罗唣,阻我做正事,烦人。”
说罢便转过身,拿个背脊对着姐儿俩,再不肯搭理了。
季樱与季萝两个无法,只得道句“祖父那我们先走了”,离了大门口,往后头院子去。
“其实我觉着,祖父待祖母还挺好的。”
季萝牢牢实实地挽着季樱的胳臂,边走便发感叹:“你瞧他,平日里不声不响地闷在那丹房里,全家人凑在一块儿吃饭,他也总是能躲就躲,要不是丹房时不时地冒点儿烟火气出来,咱都不晓得他在做什么。瞧着除了炼丹旁的全不在乎似的,其实很担心祖母呢。”
“唔。”
季樱点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你想想,祖父炼丹,最是个费时费炭费小童的活计。一炉丹,短的得花上七日,一个不小心,便是七七四十九天,九九八十一难——待他花上这许多时日炼出丹药来,只怕祖母早就好了,都欢欢喜喜准备过大年了!”
季萝噗地笑了出来,抬手打她:“你满嘴不正经!”
想了想又问:“为什么费小童?”
“你说呢?”
季樱瞟她一眼:“一炼上丹,动辄便七天七夜不能合眼,你没见那小童熬得眼睛都眍?了?我觉着,他人好像都老了许多呢。”
季萝愈发笑个不住,上手拧她嘴,骂她“胡扯”,想了想道:“不过无论如何,能惦记着,便是待祖母好了。”
这一次季樱没作声。
季老太太那赤目肿痛不算什么大毛病,明明有许多方法可以立刻缓解,那季老爷子却偏偏要依着他自个儿的性子来,慢慢吞吞地折腾,且折腾出来的成果,还未必靠谱。
幸而季老太太自个儿有准主意,不会真等着他的丹药来治病,否则岂不耽误事儿?
那么,这样的“好”,还能算是好吗?
这些话她没和季萝说,两人不过议论些闲篇儿,入了正房院子,瞧见季应之跪在台阶下的背影。
季樱懒得搭理他,径自拉着季萝从他身边掠过,掀帘进了屋。
迎面就见季老太太斜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攥着两页纸,凑在眼前看。
季樱也没含糊,上去就抬手就把那两页纸给拽了过来。
“干什么!”
季老太太冷不丁被人抢了东西,脸色登时就变了,待得眯着眼瞧清面前的人,神情这才缓和了点:“好个没规没矩的臭丫头,可有半点礼数?”
“您别说我。”
季樱可不怵她,板起脸来:“您自个儿是什么情形,自个儿还不知道吗?明明眼睛不舒服得很,偏还要在这儿看,看就算了,还凑那么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哪里来的女学究,片刻离不得书啊字的呢!”
一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