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中的形势太紧张,来看病的人比平日少了许多,永生堂的坐堂大夫们没有事做,便聚在院子边晒太阳边小声聊天。
聊的无非是朝廷紧张的局势和安怡忽而天上、忽而地下的遭遇,有那眼尖的看到陈知善主仆二人进来,便喊住陈知善:“陈大夫这是打哪儿来?听说小安大夫家遭了罪,我们想去看她却没有门路,你这个做师兄的想必更是急得心如火焚吧?你这几天都往外头跑,有没有找到什么门路啊?若是需要用钱就和我们说一声,凑也要凑给你的。小安大夫平日可没少指点我们。”
陈知善恍若未闻,只管埋着头往里头走。
和他自来不合的金大夫见状,便冷笑着讥讽道:“看吧,我早说了,人家攀上了高门大户,早就想替代自己的师妹去做那京城有名的神医了,巴不得小安大夫出事呢。如今高兴都来不及,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哪里还会想方设法地去找门路探望人?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仗着自己的师妹争气,哪儿能在这永生堂里头坐第二把交椅?还想着做神医进太医院?我呸!”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不过,陈知善停下来,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金大夫,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再说一遍?”
金大夫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凶狠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怵,但想到安怡已经出事,他的靠山已倒,没什么可怕的,便将胸脯一挺,不客气地道:“说的就是你!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嫉妒自己的师妹比自己能行,欺负人家脾气好不和你计较,成日摆着块臭脸给谁看?有本事就别靠着人家吃饭,既然沾了光就要晓得好歹!说吧,你是不是去落井下石了?”
陈知善热血上头,闷声不吭地一头朝金大夫撞将过去,陈喜拉扯不及,眼睁睁看着早就病得虚弱不堪的陈知善被金大夫轻轻松松就推倒在地,摔得头破血流。
金大夫早就不忿陈知善许久了,既然有了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见陈知善摔得头破血流仍然不肯轻易放过,叉着腰往陈知善脸上吐唾沫,鄙夷地骂道:“呸!不知恩的小人,叫什么知善?我看该改名儿唤作不知足!”
陈知善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起来要和他拼命,众人一阵乱劝,却也不是真心相劝,说风凉话的居多。陈喜气得哭了,闷着头寻了一根木棒冲过来要替陈知善出气,堂里的伙计忙上来拉着他,正乱成一团之际,忽听甄贵冷声道:“吃饱了撑的,都在做什么?妄论国事,不想要命了?”
众人顿作鸟兽散,余下陈知善主仆二人一个呆坐在地上宛若木雕泥塑,一个提着根木棒站在地上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大夫,你还好么?要不要紧?”甄贵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陈知善,招呼两个伙计过来扶他去上药。
陈知善不要人帮忙,只让陈喜过来扶他回去,准备自己清洗包扎。
甄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陈大夫何必如此固执?东家要见你,等着的。就让他们给你弄,看谁敢不尽心。”
陈喜也劝陈知善:“公子您就听甄总管的吧。”反正这些日子没少承情,也不在这一件两件小事儿上头。
陈知善倔强地站起身来,顿时头昏眼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只得由着甄贵安排。待收拾妥当,甄贵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抬了个软椅把他抬到后头去见莫天安。
莫天安坐在树下摩裟着手里的碧玉笛,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道:“陈大夫病还没有好,不该到处乱走,更不好和人生气,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爱惜才是。你的父母亲生养了你,可不是给你任意糟蹋的。”
陈知善痛苦了许久,骤然听见这么一句温暖人心的话,瞬间崩塌。不敢让人瞧见他眼里的泪,便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莫天安看在眼里,并不点破,自顾自地道:“把陈大夫的药送上来。”见陈知善忸怩着不肯吃药,便道:“我有你父母亲的下落,你吃了药我便告诉你。”
陈知善心里一热,乖乖端起药服下,眼巴巴地看着莫天安。
莫天安微微一笑,轻声道:“安保良再是不好,也还是个记情的人,也很听女儿的话,因此那一日城破,他特意使了人照顾你的父母双亲。令尊令堂虽有惊吓,却没有大碍,我已经使人去接他们了,想必这时候已在半途中了。过不得十天半月的,你们一家人便能团聚。”
陈知善不敢相信地道:“您说的是真的?”才听说昌黎出了事,他就去求张欣帮忙打听,张欣分明告诉他,因为陈家是昌黎首富的缘故,他的父母亲族无一幸免,全都死在了靺鞨铁骑的刀下,家也被烧毁了。莫天安居然告诉他,他们都还活着?而且还是得了安保良的特别照顾才能活下来的?安保良又是听了安怡的话才特意照顾他们家的?这,这到底该信谁的?
莫天安含笑道:“我何曾说过假话?到时候你若不见双亲,只管来寻我要人便是。”
莫天安这个东家做得极好,从不曾讲过半句骗人的话。可是冲击这么大,陈知善一时不能接受。张欣口里的安怡与他所认为的安怡,和莫天安说的那个安怡完全不一样。
莫天安小心翼翼地将碧玉笛装入锦袋中收好,漫不经心地道:“你今日去探望安怡了?”
陈知善默默地点了头。
莫天安明知陈知善走的是张欣的门路,而且没见着人,故意问道:“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