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亚十字教历一六二九年。
七月七日。
晌午,寒山城,海格府邸。
白昼初晴,大地明朗,沐浴了入夏的第一场雨后,寒山城的空气才有了丝丝凉意。
与听上去就让人打冷战的名讳不同,依山傍水的寒山府俨然是一座天然蒸屉,只有这冷清的街道配得上寒山之名。
这座古老的城市四面环山,高耸的地势成就了无云的明媚,天空仿佛是一面神明窥探世界的放大镜,通透的镜面波澜不惊,将宜人的阳光泼洒成热辣的酷暑。
大地一片炙热。
不过,也正因寒山这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东西南北有天堑隔绝山河,坐西朝东有长久的白昼驱逐暗影——使它成为了全莱恩之域最大的空艇停泊港,名曰「千翼」。
据说此地最繁荣的时期,普天之上即便没有一叶云彩,生活在地表的人们也享受不到任何光照:因为有无数飞行器和空帆遮蔽了白昼,投掷下形状各异的影子和旗帜。整座天穹都是梭巡自如的重型货舰。
蒸汽呼啸,云海翻腾,水手们拉紧缆绳迎着晨风叫喊,舰船和空艇络绎不绝地进出寒山,承载着朝阳与希望远航。
能源在此被当作货币,飞翔天空的巨鲸将牛奶和香料整船整船地载离寒山。这里充满了商机和机遇,只要你有幸能乘上一艘空艇,大千世界便无一不尽收眼底。
方兴未艾的日子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享有「千翼之府」美称的寒山城,唯一的遗憾就只有上述内容,都是两百年前的风尘往事了。
「今时不同往日喽,尊敬的女仆长大人,」将目光从无垠的蓝天收回,海格舰长放下相框,背着一只手拨弄了会百叶窗,连正脸也都没给身后的人留下,「放在从前,您就算要我运一座要塞出山,船上的兄弟也只会嫌城堡太轻又没有技术含量,不如咱把整条山脉都搬出去卖罢?哈哈……如今的千翼之府,也不早再是什么名胜了,倒更像是贫民窟或者难民营什么的。我们只剩下这一艘船,也是全莱恩之域唯一的一艘,说什么我也不能怠慢她。如果您没有双方洽谈的意思,还请拾掇行李择日再谈吧。我们,不欢迎别有所图的客人,特别是有可能损害空艇那种,维诺,准备送客。」
说着,海格自嘲地耸耸肩,窗中倒影映射出一个红鼻头八字胡的老头。
老人的神态颇为矍铄,黄铜色的瞳孔透露出坚毅的眼神,结实的身躯上则套着类似水兵装的笔挺制服,双肩均配有勋章和军衔,配合胸前的八翼蔽空纹,更点缀了他空艇舰长的身份。
除此之外,海格还拥有一双细长而尖锐的耳朵,像极了柳叶——与其他莱恩之域的居民相同,他是一只「思想种」。
「大人倒挺大义凛然,这么急着送客是想赶我们走?那我还偏不走了。」
这时,似乎在刻意回避海格的决绝,一弦绵软的女声伴随轻微的哈欠娓娓传来,委婉地摆脱了对方的懈怠。
「我能保证,交付空艇的货物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涉及到家族机密,奴下无法对外展示这四方盒子里蕴藏的惊奇,但舰长大可放心,想当年茉莉奈号初建的时候,奥维尔家也曾鼎力支持。现如今我有求于你,铁面无私也应该分清楚对象罢?」
「……」
「……」
趁着沉默放眼屋内,这是间装潢考究的办公室。房屋上悬淡黄色的琉璃水晶灯,下铺酒棕色的羊毛绒毯,就连桌椅家具也无一不是红木雕琢,真皮质地。在大门一旁的展览柜内,还盛放有无数金灿灿的奖杯与锦旗,想必都是过去荣耀时的证明。
也仅仅是旧日之辉而已。
「你不回答,我是不是能理解为默认?要知道奴家开出的价码足够你一整年衣食无忧,拿来维修舰桥给手下补放薪水不是很好?我可是清楚的很喔,舰长已经很久发不出工钱了吧?而我又急需指派一个任务,你为何,就不肯卖个人情给我呢?」
搭话者的语气格外嘲弄,高屋建瓴的侮辱让海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屋内的气氛愈发严峻。
「香格拉蒂女仆长大人,我想你清楚这不是钱的事,」舰长转过身,眉宇间的愠怒毫不隐瞒,「空艇升空需要满足极其严苛复杂的条件,并且在航行途中也必须时刻注意安全。倘若在高空时存放的东西发生不测,最终导致飞船和乘客面临危险,这就不光是掉脑袋能了清的事了。按照律法,可要付连坐责任的,相信即便是奥维尔奈德族长本人,也无法承担这种风险。」
语毕,他暗骂着“虎落平阳被犬欺,官大一级算个屁”,一轱辘坐回椅背,示意侍从给刺头儿换茶的同时,不露声色地与这次会谈的主导者对上视线。
他甚至有些怯她。
如果只能用两个字阐释眼前的这名女性,海格首先想到的便是「雍散」,其次则是「儒雅」。
来者头饰黑绳,眸若白璧,肤如膏脂,雍容举止。
人们常说美是万能的形容词,但今天他面对的这位女子,单用美来描绘未免有些苍白无力。
会客专设的气垫沙发上,此刻正休憩着一只惬意懒散的黑猫。说是衔蝉,自然是一种赞誉,毕竟能被堂堂舰长以礼相待,当然不是简单人物。女子生有一头皎而不黝的黑发,身着一袭花边繁多的漆黑礼裙,配上品茶不露齿,颦笑送秋波的举手投足,给人一种神圣高洁的怠惰感。
只是,这样庄重得好像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