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暗想他这时间观念还真是跟德国人如出一辙。
她跟他一道坐在后座,车开出没多远,韩廷随口问:“吃早餐了没?”
“吃了。”
纪星问,“你呢?”
他微点了下头,说:“行程原本是去哪儿玩儿?”
“新天鹅堡。”
“那地儿挺漂亮的。
不去不可惜?”
他淡问,整个人的状态相比起昨晚的肃冷,已是缓和了很多。
“以后可以再去嘛。”
纪星丝毫不遗憾,说完了,又问:“不过,我听说新天鹅堡特别漂亮,韩总你应该去过吧?”
韩廷摇了下头,道:“没有。”
说完,似乎自己也不太信,道,“我在慕尼黑待过五年,但一次也没去过。”
“这很正常啊。
就像我,”纪星说,“我在北京读书那么多年,却从来没去过长城。”
韩廷默了半刻,说:“我也没去过。”
“……”纪星颇为无语,“你不是北京人么?”
他没什么意义地淡笑一下:“谁没事儿跑去那地儿啊,人挤人的。”
纪星默默想了一下——韩廷面无表情站在人山人海的长城上……风格确实不太搭配。
她在开小差的功夫,韩廷随口问了句:“这几天参观怎么样?”
“收获特别多。
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纪星这下子来了兴致,仿佛从上车到现在就等着他这一问呢,“真的,韩总,这趟出来太值了。
收获一箩筐。”
韩廷早已习惯她说话的夸张模式。
她说个100分,他大概会打个六七折。
“哦?”
“真的。”
纪星说,“你说的那三家企业,德曼、拜瓦尔、aj科技,参观感受特别好。
我现在总算是发现了,公司成功的原因都是相似的,就是你上次在深圳说的那些话,抓住时机,从小处入手,顺应真正的市场和需求。
比如德曼,是最早一批做3d打印的,在其他人都没涌入之前坚定地选择了这块领域,抓住了最早的那一拨行情。”
韩廷悠然道:“合着你以为我之前讲的都是台面话呢。”
“……”这人怎么尽能一瞬抓她漏洞呢……
纪星笑道:“你误会啦。
我的意思是,亲身体会,感触更深了嘛。
再说,要不是之前听了你的演讲,脑子里已经有些概念了,现在我也总结不出来是不是?
所以还是您教导有方。”
韩廷被她这话刺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这丫头在他面前狗腿功夫见长,违心谄媚的话如今是张口就来。
“哦对了韩总,你说正在没落的汉斯。
他们的接待人员非常严谨有礼貌。
行程安排也合理,车间里头所有仪器设备都在正常运转。
高管也都非常负责,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爱自己的公司,但是……”
她说到这里,眉毛一揪,有些惋惜动情的样子,“连我都感觉到他们在走下坡路,很可能就要被市场淘汰。
可员工们还坚持着,还满怀着希望觉得情势会扭转。
真可惜。”
汉斯的整体氛围和星辰很像,所以她感触极深。
参观的时候,他们的工人都严守在各自岗位。
荣誉室时,她也看到无数的奖杯,只不过大部分都在2012年之前。
所谓荣耀室,不过清晰地显示着企业兴起与没落的轨迹。
她一脸惆怅,韩廷却挺平静淡漠,道:“企业的命脉最终在产品,汉斯主营植入类手术器械,以心脏支架出名,走了很长一段高峰期。
但……”
他没说了,似乎无意多评价什么。
纪星却满肚子的话要倒出来跟他交流:“对,他们陷入了执念,坚持着辉煌时期的想法。
市场开始试验新产品了,他们却还坚持自己的旧理念,还坚信他们的信仰会带他们走过这段困难时期。
我当时看着特别难过,觉得他们固执得可悲。”
她眉心深皱着说。
她咕噜一大串话,他听着总结下来就俩字:遗憾。
他些微走了下神,回想认识她以来,她的确有某种把一句话说成一篇作文的特殊能力。
她犹自言自语:“为什么这么大的公司也会一叶障目,分不清形势呢?”
韩廷极淡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奇怪,智能化风潮爆发前的诺基亚、黑莓不就是这光景?
任何领域都是如此,风潮改变前,会死掉一大批顽固不化的。”
“我知道啊。
但考察的时候,还有同学私下嘲笑他们呢。”
纪星忿忿不平地说,“旁观者最擅长马后炮,可要他自己变成当局者,恐怕也做不到时刻清醒。
说时容易做时难,我当初也以为创业很容易,研究一堆资料就上阵,结果还不是一路摔跟头。
光说谁不会?
起码人家为此尽力过,凭什么笑话他们?”
韩廷听着这话,挑了挑眉,但未予置评。
她依然非常感情用事,不知是因为年轻,或是因为身为女性。
不像他,对败者没有任何怜悯与兴趣。
优胜劣汰,不就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么。
若付出就有回报,对“能力”也未免太不公。
他瞟了眼她的笔记本,见汉斯企业那行的笔记上写了几行大字:“切忌固步自封”,“密切观察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