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李讲公穷邸遇侠客(上)
世事纷纷如弈棋,输赢变幻巧难窥。
但存方寸公平理,恩怨分明不用疑。
话说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有一士人,姓房名德,生得方面大耳,伟干丰躯。
年纪三十以外,家贫落魄,十分淹蹇,全亏着浑家贝氏纺织度日。
时遇深秋天气,头上还裹着一顶破头巾,身上穿着一件旧葛衣。
那葛衣又逐缕缕绽开了,却与蓑衣相似。
思想天气渐寒,这模样怎生见人?
知道老婆余得两匹布儿,欲要讨来做件衣服。
谁知老婆原是小家子出身,器量最狭,却又配着一副悍毒的狠心肠。
那张嘴头子,又巧于应变,赛过刀一般快,凭你什么事,高来高就,低来低对,死的也说得活起来,活的也得死了去,是一个翻唇弄舌的婆娘。
那婆娘看见房德没甚活路,靠他吃死饭,常把老公欺负。
房德因不遇时,说嘴不响,每事只得让他,渐渐有几分惧内。
是日贝氏正在那里思想,老公恁般的狼狈,如何得个好日?
却又怨父母,嫁错了对头,赚了终身。
心下正是十分烦恼,恰好触在气头上,乃道:“老大一个汉子,没处寻饭吃,靠着女人过日。
如今连衣服都要在老娘身上出豁,说出来可不羞么?”
房德被抢白了这两句,满面羞惭。
事在无奈,只得老着脸,低声下气道:“娘子,一向深亏你的气力,感激不尽!但目下虽是落薄,少不得有好的日子,权借这布与我,后来发积时,大大报你的情罢!”
贝氏摇手道:“你的甜活儿哄得我多年了!信不过。
这两匹市老娘自要做件衣服过寒,休得指望。”
房德布又取不得,反讨了许多没趣。
欲待厮闹一场,因怕老婆嘴舌又利,喉咙又响,恐被邻家听见,反妆幌子。
敢怒而不敢言,别口气撞出门去,指望寻个相识告借。
走了大半日,一无所遇。
那天却又与他做对头,偏生的忽地发一阵风雨起来。
这件旧葛衣被风吹得飕飕如落叶之声,就长了一身寒栗子,冒着风雨,奔向前面一古寺中躲避。
那寺名为云华禅寺。
房德跨进山门看时,已先有个长大汉子,坐在左廊槛上。
殿中一个老僧诵经。
房德就向在廊槛上坐下,呆呆的看着天上,那雨渐渐止了。
暗道:“这时不走,只怕少刻又大起来。”
却待转身,忽掉过头来,看见墙上画了一只禽鸟,翎毛儿、翅膀儿、足儿、尾儿、件件皆有,单单不画鸟头。
天下有恁样空脑子的人,自己饥寒尚且难顾,有甚么心肠,却评品这画的鸟来!想道:“常闻得人说:画鸟先画头。
这画法怎与人不同?
却又不画完,是甚意故?”
一头想,一头看,转觉这鸟画得可爱,乃道:“我虽不晓此道,谅这鸟头也没甚难处,何不把来续完。”
即往殿上与和尚借了一枝笔,蘸得墨饱,走来将鸟头画出,却也不十分丑,自觉欢喜道:“我若学丹青,到可成得!”
刚画时,左廊那汉子就捱过来观看,把房德上下仔细一相,笑容可掬,向前道:“秀才!借一步说话。”
房德道:“足下是谁?
有甚见教?”
那汉道:“秀才不消细问,同在下去,自有好处。”
房德正在困穷之乡,听见说有好处,不胜之喜。
将笔还了和尚,把破葛衣整一整,随那汉子前去。
此时风雨虽止,地上好生泥泞,却也不顾。
离了云华寺,直走出升平门,到乐游原傍边,这所在最是冷落。
那汉子向一小角门上连叩三声。
停了一回,有个人开门出来,也是个长大汉子,看见房德,亦甚欢喜,上前声喏。
房德心中疑道:“这两个汉子,是何等样人?
不知请我来有甚好处?”
问道:“这里是谁家?”
二汉答道:“秀才到里边便晓得。”
房德跨入门里,二汉原把门撑上,引他进去。
及到里面,荆蓁满目,衰草漫天,乃是个败落花园。
弯弯曲曲转到一个半塌不倒的亭子上,里边又走出十四五个汉子,一个个身长臂大,面貌狰狞,见了房德,尽皆满面堆上笑来,道:“秀才请进。”
房德暗自惊骇道:“这班人来得跷蹊,且看他有甚话说?”
众人迎进亭中,相见已毕,逊在板凳上坐下,问道:“秀才尊姓?”
房德道:“小生姓房,不知列位有何说话?”
起初同行那汉道:“实不相瞒,我众弟兄乃江湖上豪杰,专做这件没本钱的生意。
只为俱是一勇之夫,前日几乎弄出事来。
故此对天祷告,要觅个足智多谋的好汉,让他做个大哥,听其指挥。
适来云华寺墙上画不完的禽鸟,便是众弟兄对天祷告,设下的誓愿,取羽翼俱全,单少头儿的意思。
若合该兴隆,无遣个英雄好汉,补足为鸟,便迎请来为头。
等候数日,未得其人。
且喜天随人愿,今日遇见秀才恁般魁伟相貌,一定智勇兼备,正是真命寨主了!众兄弟今后任凭调度,保个终身安稳快活,可不好么?”
对众人道:“快去宰杀牲口,祭拜天地!”
内中有三四个,一溜烟跑向后边去了。
房德闻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