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哥为了让我安心,也就皱着眉乖乖地喝下。
阿丑嚷嚷着说:“我也要喝!为什么你们都有的喝,就是没有我的份?“
母亲啼笑皆非地给她一碗糖水,道:“你这孩子,药也是乱喝的?”
十天之后,阿牛哥伤口的痂掉了,伤口新肉触目惊心;二十天后,经过风吹日晒,他新长出的皮肤跟旧皮肤融为一体,疤痕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母亲查看我的伤口,却无论如何找不到那曾经存在的伤口在哪里。我的头皮一片雪白平滑,露出黑色的发根。
母亲以为自己眼花,扒着我的头发找了又找,看了又看,确实找不到任何曾经受伤的痕迹。
而当时我血流如注,曾经昏迷过去。
我头发里伤别人看不见,可是阿牛哥脸上的痂是人人都看得见的。那日他依然带着我们去放牛,走到村口的时候碰见土鱼媳妇迎面而过。土鱼媳妇停住了脚,半带着嘲讽地叫住阿牛哥:“过来让婶子看看你的脸,大概结疤了吧?”
想必她想着借题发挥一番,证明我是个妖孽,专门出来害人,这不把邻家阿牛给害了。
她掰着阿牛哥的脑袋,地毯式的搜索都没找到那个预想中的疤,嘴里不由地称奇:“怎么回事?没落下疤?”
阿牛哥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皮外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着招呼我跟阿丑一起向后山走。
于是阿牛脸上没落疤的事在村里传开,一时间议论纷纷,说这事儿透着奇怪。
母亲大为紧张,联想到“妖孽”之说,一再叮嘱张大伯张大娘以及阿牛阿丑,不要把我坚持要阿牛哥吃药的事说出去。张氏一家了解我在村里的处境,自然满口答应。
母亲回家,对着那只曾经装着紫蓝花的干草罐子发了半天呆,又找出种子做了标记慎重放好,说:“天凉了,明年开春就种下去,多收一点儿。”
她又转身问我:“阿草,谁告诉你这药能治疤?”
我摇摇头:“没人告诉我。”
“没人告诉你你怎么知道要吃这药?”
“我就是知道。“
母亲发怔半天,才喃喃自语:“莫非你真有些奇异?”念头一转,眼中有些慌乱地叮嘱我,“阿草,在外面莫要乱说。你是好心要救人命,可是遇到那些心思歹毒的,恩将仇报,反说你坏话,我们母女就要倒霉了。”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又拿起石板练习今天在祠堂外面听到的一鳞半爪的几个字。
阿田哥日日去学堂,有时候我去他家,看他在灯下读书便凑过去,他为人没有阿牛哥那么随和,会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手说:“去,去找阿丑玩,莫闹。”
我便识趣地走开。
阿牛在牛栏里给牛添夜草,看见我憨厚地笑一笑。阿丑撇着嘴拉着长腔问:“是不是给赶出来啦?哼哼,人家现在是学堂里的小学生,高贵着呢,我们这些人将来都是种田的乡巴佬,攀不上高枝!”
阿牛轻声喝斥:“阿丑莫乱说,阿田要用功读书,你总是去刮躁他,他能读得下吗?”
阿丑冷笑道:“你莫要吓人,读书怎么啦?读书的就不是爹生娘养?就要六亲断绝?切,人家大宅里的哥哥们读书的多了,也没见都跟他似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哼!他还没当官呢,就这副模样,如果当了官,还不眼睛朝天?”
听她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说:“阿丑莫要这么说。阿田哥用功读书是好事,我们不要去烦扰他。”
阿丑说:“唉,阿草,你这么喜欢读书,不如也进去读啊。说不定太后以后也开女科呢!”
我笑道:“学堂里哪有女学生。”
阿丑说:“你去了不就有了?”
我低头踢石子:“再说我又不是许家人。”
于是阿牛哥和阿丑都不说话了。大家都忘不了那句“桃花眼,拖油瓶”的童谣,是怎样被村里的孩子们传唱的,虽然自从我被河水冲走之后,那些女孩子们不再找我的麻烦,可她们见了我会躲着走,不跟我说话不跟我玩,把我完全孤立。
女孩子们齐心合力地孤立某个人是很可怕的。好在我有阿牛哥和阿丑这两个好朋友。我发誓,我这一生,如果哪一天能够翻身做人,力所能及,我一定尽我所能地报答他们,永不辜负。
喂完牛,我们躺在干草堆里夜谈。秋高气爽,夜空中的星星如同清朗地直逼着我们,像是银河要倾泻下来一样。
阿丑先开口:“爹爹答应明年正月十五要带我去镇上看灯呢。”
庄家人一年一度的盛会,从镇上一个来回是很远的路,这算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阿牛解释:“我姑妈家在镇上,说好了住在姑妈家。”
阿丑无限神往地说:“真羡慕姑妈能住在镇上,多热闹阿,天天有好吃的吃,有好戴的买!要赶集,出了家门口没几步路就是了,哪像我们要走上半天,顶着星星去,顶着月亮回。那天我听我娘说,将来也要姑妈帮我在镇上说门亲,嫁到镇上去。”
“嫁到镇上去?”我懵懵懂懂。
阿丑只比我大两岁,却懂得那么多。她解释说:“女孩就是要离开娘家去婆家呀。这个婆家可重要了,好不好都要在那过一辈子呢。比如阿草,你娘和你原来都不是许家村的,你娘跟许二叔成亲了,才带着你嫁到许家村的。将来你长大了,也要离开你娘去跟一个男人过。”
我说:“我不离开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