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点头道:“所以嫂子还是拿不定主意。”
张大娘点头说:“我小姑子正在城里给她物色呢。她这一向过年过节的,时常到镇上姑姑家走亲戚,也见过几个亲朋,有个两户人家上小姑门去说合,小姑已经带话过来,说过一个月让我们借着给她过生日的机会,多住几天,多看些亲朋,特别是那两家的孩子。我在想,要是那两个孩子有一个不错,我就把阿丑嫁到镇上去。虽然镇上离家远了点,回娘家没那么容易,可是为了阿丑打算,我也罢了。”
说着张大娘眼圈红了,仿佛阿丑明日就要出嫁一样。
母亲看看我的房门,感同身受,也陪着掉几滴眼泪,说:“唉,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就要娶亲的娶亲,出嫁的出嫁。嫂子,你好福气,有儿有女,虽然阿丑要嫁人,可是阿牛将来也要娶亲,一进一出,你不亏。你看我,这些年就阿草一个,不晓得将来会嫁到哪里去。”
张大娘叹息:“要是阿树——”刚说了个话头,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打住,强笑着掩饰,“将来招个上门女婿,也是一样的!”
母亲想起弟弟,眼圈也红了,说:“这些年她爹走巴州码头,也尽心尽力找了,只是找不到。命吧。我权当他已经被狼吃了吧,也免得牵肠挂肚的。阿草又不是许家女,就这样还多嫌她呢,还招什么上门女婿!嫂子,你为阿丑好,宁可她嫁得远些,我也一样。我不指望她留在我身边,倒是想她嫁得越远越好,以后别再回许家村了!”
大人们像这样在背后议论孩子们的亲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一回她们在房里嘀嘀咕咕,不管是在张大娘家还是我家,我跟阿丑都被羞得避走不及。大人们在这边房里讨论着,我跟阿丑在另外一边房里说悄悄话。
“阿丑,你真的要嫁到镇上去么?那以后我们见面就少了,我会想你的。”我忧心重重地说。我朋友本来就少,阿丑一出嫁,我就落单了。
阿丑倒是一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样子:“我娘不想我嫁在许家村。许家村许家的势力太大,我娘怕我被婆家欺负,她白看着难受帮不上忙。我娘的意思,婆家人门户不能太小,门户太小给人欺负了没人帮扶;门户不能太大,太大了妯娌多是非多受气也多。最好兄弟有两三个,过日子有人帮衬,不受妯娌小姑婆婆的气。对了,阿草,我娘都给我挑了两三年了,你娘现在也留心给你找婆家了吧?你娘是啥意思啊?”
我低头说:“我家不比你家。你爹是亲爹,还有姑姑给你操心。我亲爹家离得远,根本不管我们母女,只得一个舅舅可以商量。上次镇上大集,我娘特地去走了一趟,提前托人跟我舅舅捎信,让他去镇上会一面,商量给我找婆家的事。我爹爹为这事儿还不高兴了呢,说我娘平日都是装病,怎么一听赶集,跟娘家人会面便没病了呢?”
阿丑皱眉说:“真讨厌。你爹爹越发不可理喻了。那日我在房里听见你爹爹喝醉了大声骂你和你娘,听得我心惊肉跳。你知道我娘为啥把我们的卧房换到另一边去了?就因为我和我爹娘的卧房离你家太近,每次你爹爹骂人我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我娘说这些个话姑娘家不该听。刚换房的日子,阿田哥还抱怨呢,说你爹爹骂人声音太大,吵得他没法看书。”
母亲身体不好,时常病着,许盛业的脾气越来越差,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已经无所顾忌。他骂得越很,母亲越是郁结,越是郁结,身体越差,她的身体越差,许盛业的yù_wàng经常受到阻碍,骂得越狠。
这似乎是个恶性循环,是个结不开的死结。许盛业慑于族长的告诫,邻里的口舌,动手倒是少了,一个月大约只得一两次,打完了若被人知道,大不了三言两语陪个不是。大部分时候他开口骂人,骂得越来越难听,问候我那死去多年的外公外婆更是家常便饭。
是个人都有些血性和脾气。一般他骂人,母亲便装作听不见,避开他。但是母亲的回避也令他十分不爽,事后他会变本加厉。十分忍骂不过,母亲也会回嘴,这下便惹下滔天大祸,遭他一顿拳脚是免不了的。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把母亲从院子里扔进房内,母亲蜷伏在米缸前半天回不过气来,头被碰出一块乌青。
事后他扬长而去,母亲抱着我饮泣在冰冷的地上。
于是下次再骂,母亲不仅不敢回嘴,还不敢避开,无论回嘴还是避开,只能让他的兽性火上浇油。她唯一的出路以及最好的出路就是把我支开,自己默默地承受那污浊的语言和极致的侮辱。
阿丑同情地说:“阿草,要不你也跟我一样,嫁到镇上去吧。这样我们姐妹也有个照应。你娘和我娘可以在赶集的时候轮流去看我们。嫁到镇上去,你就听不到你爹爹骂人了。”
我小声道:“听不到,那更悬心了,还不知道我娘会被他骂些什么,打成什么样。”
阿丑像个大人一样长叹:“唉,我听我娘说,女人嫁人好比投胎,嫁错了一辈子就完了。”她的声音表情,活脱脱一个小号张大娘的样子。
阿牛哥和阿田哥,一个长成一个少年,另一个越来越有书生的架势。阿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