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夫人站起来打开门四处看看,确信窗外无人,又将门合紧,坐在我身边,顿了顿,才开口道:“何姑娘,令慈的案子,可能真是我家老爷失察。现在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家老爷还是一头雾水。当时在事发的山里发现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年龄跟你母亲的供述相符,因此我家老爷就定了案。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又跑出一个何姑娘,我家老爷才醒悟自己断错案了。他特地让我来给何姑娘陪个不是。令慈已经过世,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何姑娘大人大量,莫要跟我家老爷计较。这次的丧事以及之前的请医吃药,大约花了不少钱吧。我家老爷特地让我来把这个送给何姑娘,只能略作补贴,聊表心意,请不要笑话。”
说着,她把一张盖了很多红印的纸自袖中取出,放在我床头的案几上。
我侧头看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刺史夫人解释道:“这是大唐最大的钱柜昌源记的飞票。凭此飞票,不仅在大唐所有的昌源记钱柜可以提钱,就是别的大钱柜也认此票,愿意全额兑现。”
呵呵,花钱和解——跟我这个死者唯一的家属,花钱买命——自然是母亲的命,花钱保官——保刺史大人的官。这算不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果这钱能把母亲给我换回来,我愿意收下并且原谅她家的那个老爷,我们的父母官——刺史大人。
飞票,也即现代社会所说的“汇票”,是一种远程兑换大额银钱的安全方便的方式。因为商业的发展应运产生,自唐开始兴起,在当时还是新鲜的事务,到宋后开始流行,至元代发展成纸币。刺史夫人从刺史府出来到我们这平民之家已经够显眼,如果再抬着大盒子小箱子,更要惹人议论,没有比揣一张纸票更简单方便的事了。
刺史夫人又絮絮地说了一回,起身告辞。我挣扎着起身,说道:“夫人,请把飞票拿走——”说着伸手去抓那张盖满红印的纸。
刺史夫人眼疾手快,一边按到我,一边伸手拿过那张飞票,飞快地对折后塞到我枕下,柔声安慰道:“何故娘莫要嫌少,也莫要起身相送。身子要紧,多休息多吃些补品,早日康复才是道理。”说着她起身走向门外,嘴里叫着:“秋菊,春香,回府!”
她前脚走,悠兰后脚进门查看,见我完好无缺,松口气说:“奴婢这心一路吊着,就怕这刺史夫人动个什么手脚。她送来不少补品呢,我刚才都试过了,应该没啥问题,已经让春雨在厨房里炖上了。”
我想了想,对悠兰说:“请姐姐帮我把阿忠侍卫请来。”
悠兰出去一会儿,将阿忠侍卫带进来,自己想避出去。
我立刻说:“悠兰姐姐,请你也留下。”说着我从枕下拿出那张飞票递给她。
悠兰满脸疑问地接在手上,读着上面那几个字——“见票即付”,“银三千两”,“昌源记”等等。她将那张纸递给阿忠侍卫。
阿忠侍卫看了,皱紧眉头。他到底是可以出宫,在宫廷与宫外之间行走的男人,见的市面多,当即问:“这飞票是刺史夫人给你的?”
我点点头,半天才说:“我不要,要还给她,她不收,硬塞到我枕下。”
悠兰不明白:“她这是想干什么?”
阿忠侍卫道:“不想让刺史大人丢官。”
悠兰道:“丢官不丢官,又不是何姑娘说了算,皇上才是说了算的人。”
阿忠侍卫道:“何姑娘算是冤案的苦主,若苦主能为刺史大人说几句话,也许皇上会赦免刺史大人。”
悠兰冷笑道:“皇上会这样做?皇上若是这样做,便不是当今的皇上了。”
阿忠点头道:“你我是宫里人,自然知道这些。这些外面的昏官们自然不晓得,以为前朝有惯例可循。我估计这个时候刺史大人已经派人火速进京去走门路为他说情了,恐怕在洛阳花出去的不止三千两咯。”
悠兰点头说:“按理这银子不该收,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何姑娘丢了亲娘一条命,刺史大人不过出三千两,这洛阳都城里的不知道哪些官,跟这个案子一枚铜钱的关系都没有,没准能拿个万儿八千两的,天理何在?!这银子,不收似乎白不收。”她皱眉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阿忠侍卫:“你说何姑娘能不能既收了银子,又不为他说好话?这样也不算没有良心吧?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他们冤死了,得点赔偿不应该么?”
阿忠侍卫像是面对一个难题。他挠挠头说:“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收很冤。可是我又觉得,收下也有点不妥。如果以后皇上要罢这刺史的官,刺史反咬一口,皇上那里不好交待。”
这也正是我将悠兰和阿忠侍卫都留下来告知的原因。女皇陛下能从一个太宗皇帝的低级嫔妃登上皇后的位置,又成为今天的天下之主,自然是绝顶聪明的女人。悠兰和春雨都是宫女,阿忠侍卫是她最信任的侍卫,我有什么能瞒的过她那无所不察的眼睛?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无疑是自寻死路。
悠兰跺脚:“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看着这张纸,我倒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元宝,不忍心将它们送回刺史府呢!送回去,也是民脂民膏,不知道会肥了什么人呢!这些银子,在那些达官贵人的手上,是锦上添花,在何姑娘这里,是雪中送炭,至少张大娘,总可以报答报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