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两段对话。
第一段是在刚刚和他一起坐上了险儿的那辆奥迪之后,胡玮兴致勃勃地问我:
“大哥,等下去哪里?”
“先去泡个澡,然后喝酒,给你洗尘。”
胡玮含蓄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觉得有些不对,追问道:
“怎么了?你有什么就说。”
胡玮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连声说:
“没事没事……”
“有事就说,怎么现在这么啰里啰唆讨人嫌了。”
胡玮眼神都不看我,说话声还是非常小地嘟哝着:
“洗澡啊喝酒什么的都不急……”
“什么玩意?”
下一秒,胡玮深深吸了口气,猛然转过头来,两眼闪闪发光,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终于下定决心,大声说道:
“大哥,我要女人!”
“嘎”地一个急刹,满车人东倒西歪的时候,传来了正在开车的险儿破口大骂。
第二段话是在包厢开始喝酒了。
为我们包厢服务的那个服务员少说也有个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些锦衣玉食的女人如果保养得当,这个年纪确实也正是徐娘半老,风情万种的时候,比如许晴。
但服务员本来就是贫苦人家出身,但凡条件好点也不至于做这行了。别人吃喝,她只能站着看,天天累死累活的,哪里有时间保养,再美的女人都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结果,这个服务员每次进来端菜上酒的时候,胡玮是来也看,去也看,看得那个乡下大妈都不敢抬头和我们有丝毫目光接触了。
实在是弄得有些不像话,借着某次碰杯的机会,我委婉地提醒胡玮:
“小玮,你看些什么看?你之前是不是没见过美女,你有病啊?”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这个女的鼻孔太大了。”
地儿一旁打趣插嘴说:
“怎么,你而今是无孔不入啊?”
胡玮一口把酒喝干,嘿嘿两声:
“没什么好笑的,我告诉你,这个女的要到号子里去了,鼻孔都他妈要插出血!钦哥,地哥,社会上的事,你们不懂!”
地儿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胡玮的头上。
旁边,黑影一动,极少喝酒的大海居然主动端起一个杯子走到了胡玮面前,大拇指一伸,南腔北调地说道:
“玮哥,是个英雄!我敬你!”
说完,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在碰杯之前,还意味深长的刻意瞟了我和地儿一眼。
我看着地儿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感到自己脸上肌肉也同样有些僵硬发紧。
欢迎回来,我的兄弟!
胡玮走的时候,元伯泪流面满。
如今胡玮回来了,却再也不可能见到元伯。
胡玮出狱的第二天,我和贾义一起陪着他去看了趟元伯。
在路上,我以为胡玮肯定会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场。
但没想到,等到了坟前之后,他却并没有。
从头到尾,胡玮都特意戴着一副墨镜,我不知道他的眼眶是否已经泛红,可至少,我也并没有看见墨镜后头有泪珠流下。
他只是毕恭毕敬地跪在元伯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又洒一半喝一半地干完了一瓶酒,一直到最后离去,都不曾说过半句报仇雪恨的大话。
只不过,当我们都已经纷纷上车,车子开始缓缓启动的那刻,胡玮摇下了车窗,默默盯着那座孤坟,最后,他扭过头来,非常轻微地和我说了一句:
“纵横四海少一人。大哥,我们都对不住他!”
那一刻,在胡玮再次佯装扭头看往窗外之前,我清晰看见,墨镜之后,有着两行晶莹泪水滑落而下。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我终于鼓起勇气,故意试探了一下胡玮,我说:
“小玮,你这次出来,怎么打算?你要是没想法,要不要听下我的意见。”
“钦哥,都听你的。”
“这些年你不在,兄弟们也都吃过苦,但也享了些福。现在简杰康杰小黑他们都已经独当一面,手下也有兄弟喊老大了。本来,小玮,你当初不进去的话,现在肯定不会比他们差。但是,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小玮,有些事不是钦哥没有帮你想,相反正是因为想了,才要认清现实。你才出来,马上就自己单干也不太合适,现在下面的人多了,人一多心就杂,有些家伙不晓得天高地厚的,我担心你用起来也不好招呼。毕竟……”
“钦哥,你说什么呢,小黑他们和我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铁聚,当初也是一起跟了你。兄弟们而今混得好不是坏事,我不至于这点气量都没有。再说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你又不是落难了,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胡玮争气,其他东西不都迟早的事吗?钦哥,你真别想多了。”
“那好,小玮。这样,我帮你想了四条路,你先听我一条条给你讲清楚,但是最后到底走哪条,都随你自己。”
“钦哥,你说。”
“这四条路里面,我想来想去觉得对你最好的呢,就是留在场子里。本来,场子里是贾义负责,简杰配合。但这几年我身边也没个信得过的合适人,平时贾义大部分时间也就跟着我了。而今场子基本都是简杰在负责,简杰这个人你晓得,一直就是三棒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脾气,做事踏实,认真负责,也从来不争不抢,虽然是我的同学,年纪要比你大,但一直和你关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