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许多事,都被慕浅刻意掩埋在记忆之中。
而被掩埋的种种,算来算去,都是跟这个男人有关。
恰如眼前的这个铁盒。
铁盒里几十张画像,张张都是她亲手所绘。
有的画在白纸上,有的画在笔记本上,也有的画在课本上。
也是重新看见这些画像,她才又一次记起,自己从前爱恋这个男人的那些心境。
见到他的时候,她全然迷失自己,而见不到他的时候,她就将思念中的他画下来。
所以这些画,有的是在家里画的,有的是在学校画的,有的画在深夜,有的画在课堂上。
思念到极致的时候,提起画笔,每张每幅都是他。
那流于笔端、无法掩藏、不可控制的,通通都是她曾经对他的爱恋。
是以当她被迫离开霍家,准备前往美国的时候,收拾起行李来,整理得最多的不是衣衫鞋袜,也不是书本玩物,而是这些林林总总的画像。
不过随意一翻找,就找出这么几十张,其他没有找出来的,只有更多。
可是她能拿这些画像怎么办?
最绝望的时候,她趴在床上痛哭了一场,哭完之后,找来一个铁盒,将这些画像都放了进去。
纵使一颗心仍旧无法自拔地抱有期待,可是理智却告诉她,这些画像她不该保留,一如那个男人,不属于她。
她抱着铁盒跑进花园,将盒子埋在了一株蓝花楹下。
埋完之后,她在树下坐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蓝楹花落了一身。
从来繁花易落,好梦易醒。
她那一场关于他的梦,终究是应该醒了。
她将这个盒子埋下,便从未想过要挖出,以至于后面回到这个屋子里,她都没有记起自己曾经在花园里埋过东西。
这个盒子原本应该还埋在那株蓝花楹下,可是却出现在了霍靳西的书房。
他曾弃她如敝履,书房里却放着她埋葬过去的盒子。
那段过去,他在乎?
霍靳西静立了片刻,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缓缓开口:“对我而言,过去的确没有那么重要。”
慕浅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说,你在乎,你之所以赶我走,是为了保护我,其实你一直很喜欢我,很想我。为什么不骗我?”
霍靳西静静看着她,“有意义吗?”
“没意义。”慕浅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目光却再度落在那个铁盒上,“所以那盒子里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那盒子虽然氧化掉漆,但是里面的东西却保存得很好,根本不像在地里埋了很久的样子。也就是说,应该是她刚刚埋下,或者是埋下不久之后,就被人挖了出来。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她确定,他保留了这盒东西,很久。
绝情如他,这又何必?
想到这里,慕浅忽然轻笑了一声,“不如彻底扔了吧。”
说完,她便准备越过霍靳西去拿那个盒子,霍靳西伸出手来一拦,慕浅整个身体贴上他的手臂,旋即就被他勾进了怀中,紧紧圈住。
这姿势有些别扭,霍靳西却似乎并不打算松手。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呼吸微微有些缓慢,却没有说话。
慕浅有些僵硬地站立了片刻,才抬眸看他,“过去七年,你也过得很辛苦,对吧?”
霍靳西眼眸赫然深邃。
“听说你被人出卖过很多次,所以现在都不怎么相信人。甚至因为疑心病,连女人都不敢有。”慕浅微微仰着头,“那我呢?你信我?”
霍靳西垂眸看着她,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我信。”
“你信什么?”慕浅问,“你信我什么?”
“一切。”
慕浅忽然就笑了,沉默片刻之后,她忽然又开口问:“那叶静微呢?关于她,你也信我吗?”
提及叶静微,霍靳西手臂蓦然收紧了许多,好一会儿慕浅才又听到他的声音:“我信。”
“你信?”慕浅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信的?你把她带到我面前,你说她是你的女朋友,你说我痴心妄想,你让我滚出霍家——”
霍靳西瞬间将慕浅抵在墙上,低下头来重重封住了她的唇。
她用力挣扎,呼吸相闻间,这一亲吻近乎啃噬,然而霍靳西始终不曾松开。
慕浅徒劳反抗许久,终于渐渐放弃。
霍靳西却始终紧紧抵着她,直至双手麻木。
关于过去,他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
之所以让她离开,是因为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于是毫不留情地撇除一切有可能成为自己掣肘的人和事,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孤绝到极致,也狠心到极致。
生死他都可以不在乎,又何况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可是这条路并不好走,这样的人生,原来真的可以苦到暗无天日。
熟悉的朋友都说他应该被送进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可是只有他知道,那些孤冷到极致的深夜,他依旧是个常人,也会怀念从前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而那些值得回忆的人和事中,只有一个人,她曾奉献给他的赤诚和热烈,偶尔忆及些许,便足以温暖整个寒夜。
她以为她没那么重要,他也以为她没那么重要。
直到七年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还要控诉什么?”霍靳西缓缓松开她的唇,低低开口,“通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