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循声望去,人群已自动闪出了一条通道,映翠拉着一个老丈在前,玉朱扶着一位老夫人在后,末尾还跟了几个腰跨长刀的武侯。
不等众人走到跟前,她赶忙迎上去见礼,打头这位高瘦挺拔、精神矍铄的正是里正杨明,后面这位白净富态、面目和蔼的则是他的夫人宋氏。
巫月五岁之前一直住在扬州,父母两家都是世代行医兼做药材生意,亲族当中也有数人曾供职于太医署。随着她父亲的买卖越做越大,药行在两京都开了铺子,为方便料理,就在两地分别购置了宅院。
她在长安长到十岁,因着体弱又迁到了较为温暖的洛阳。她父亲巫柏青医术高超,宅心仁厚,在这温柔坊的邻里中人缘甚好。老里正的孙女丹娘与她同年,同是多病,两家经常往来问诊间相处得颇为投契,便当了亲戚走动,夫妻二人对她的疼爱丝毫不亚于自家的亲孙女,也算多少弥补了她祖父母早逝的缺憾。
此刻见到两位老人,不管是出于原主的记忆,还是自己久无依靠的思亲之情,巫月施完礼再抬头时眼圈儿已是泛红,一声“阿翁、阿婆①”叫出口,两颗泪珠儿就滚了下来。
“月奴!我的儿,你可受苦了……”宋氏老夫人几步上前,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一时间也是哽咽难言。
老里正杨明不知是被那俩姑娘从何处寻来的,一看就是跑了不少的路,站在原地喘成了一团,半天也说不出句整话。
映翠瞧着起急,跑到街边的铺户里拿来了椅子和茶壶,按着他坐下又灌了几口水下去,杨里正这才算缓了过来,他边抚着胸口边摇头道:“你们这俩丫头……真要命,差点儿给我这把老骨头拉散了架……”
巫月稳了稳情绪刚要搭话,杨里正就站起身来,冲她一摆手,“不必说了,巫家的事我多少也了解个七八分。月娘你不在便罢,如今你既回来了,我自会与你讨个公道。”
那边的秦四娘早让人把柳氏拉回了自家宅子,另吩咐了几个腿脚麻利的仆役去找家主,转眼间她又换上平日里装惯了的一副嘴脸,笑盈盈的走过来施礼。
“里正,夫人,这都是家里人闹的一点儿小误会,不想惊动了众位街坊,还劳动您跑这一趟,实在是罪过,老奴替我家主人先赔个礼。您看这街上人多嘴杂的……还是请二位到屋中叙话吧。”
杨里正把脸一沉,正色道:“老朽不才,做了二十几年的里正,这般舞枪弄棒的误会倒是头回见识!这强盗二字你喊的轻巧,可知刚才若有人报官,我也是要连坐受刑的!况且这宅院的户主是巫柏青,现有他嫡女在此,你请我们进屋,不觉得越俎代庖吗?!”
秦四娘一开口就碰了钉子,面上的笑都有些僵住了,刚想解释,又让宋氏截了话头儿。
老夫人也不看她,一边帮巫月整理着头上的簪子,一边冷冷道:“要说这巫锦程还真是耐得住性子,自家侄女丢了半年,也不曾见他报官寻找。现下月娘回来已有半日,闹得坊内尽人皆知,他竟还未露面,却弄个下人出来应承,做人家叔父的,反倒不如我们这些外姓人上心些!”
宋氏话音刚落,一个满头大汗的仆人就穿过人群跑了进来,口里喊着:“来了,来了,主人到了!”
众人扭向回头,只见一个富商打扮的高个男人刚好下马,正是巫月的叔父巫锦程。
当年巫月的祖父母行医游历路过洛阳郊外,在道旁救下了一个气息奄奄的五岁男孩,二老心生怜悯就把他带回家中医治,病好后这孩子对自家的姓名身世只字不提,且直接改口叫了耶娘,二老见他乖巧便将其收为养子,起名叫锦程。
巫锦程这个人自小就心机深沉,喜怒不行于色。其身在商贾之家,却一直垂涎于仕途,无奈几次考取功名未果,巫家又是世代行医,虽是家资富足,但在官场一路对其并无助益。
巫柏青作为兄长见其终日郁郁,情愿出资供他生意之用,他自知进身无望,便潜心钻营,商海沉浮,倒也如鱼得水。近两年又与一胡商结交,专为其在闾里坊间搜罗奇珍异宝,获利颇丰,与当年寄人篱下之时的窘境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巫锦程已大步走到近前,他一边口里说着“姗姗来迟,望祈恕罪。”一边向周围众人拱手施礼,同时也快速的将相关之人都打量了一番。
巫月把他的举动看在眼中,暗骂了句:老狐狸!
她早知此人骨子里虽是见利忘义之辈,但最是知进退,懂取舍,是个极难对付的。现在闹到这步田地,定然是他意料之外,今天倒要看其如何收场。
巫月待他拜过了一圈儿之后,走过去还礼,叫了声“叔父。”
巫锦程这时才把目光落到她身上,足盯了半盏茶的工夫,才面无表情的挤出一句“回来就好。”
杨里正也不耐烦与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今日之事巫公想必已从家人处知晓,你内宅纠纷本不该我等外人插手,但既已闹至街面,不如就由老朽当着众位贤邻替你们分解明白,也可免双方私弊之嫌,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巫锦程稍一沉吟,随即躬身道:“有劳杨公。”
巫月心念电转之间也拿定了主意。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自然懂得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自己熟知的那些法律放在唐代毫无用武之地。况且她这个叔父城府太深,锋芒过盛必定引他起疑,对于调查巫家血案极为不利,倒不如在他面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