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秋虽是丫鬟,却也未曾进过这样脏乱不堪的地方,又见到桌上几只碗中的残汤败羹已经变质发馊,几只老鼠上蹿下跳,争食不已,加之房中的腐潮霉味,自然是一下子忍受不住,我上前替她拍了拍后背,我按住她的手,带着明了的体贴,低低道:“你先出去吧!”
我从她手中接过瓷碟,她的指尖微凉,似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凉且润,轻柔拂过我的掌心,她微微应诺一声,方急急奔了出去。
王昭容的叹息简洁而哀伤,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奴婢就是奴婢。”这冷寂宫廷,万花寂寞,她早已将这所有的尊卑礼节化作一股支撑自己卑微尊严的唯一气息。
我微微摇头,鬓角一朵珠花亦微微而动,将食盒中所有的点心吃食一一取出,放在她手侧的桌上,又将门角一只破凳搬过来放到王昭容身前,缓缓坐下,默默片刻,温然唏嘘:“娘娘尝尝看,可还入口?”
她见我这般,并不言语,只嘴角那一丝一闪而过的轻弧被我抓住,她取了一块山楂糕放在嘴里,纤细的眉头微微拧起,许是山楂太酸亦或别的什么,她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低声道:“这山楂现在吃来竟也是甜的。”她语音未落,已带了哽咽之声,连眼角亦蕴了一抹珊瑚红。
彼时殿内破败的纱帷重重垂垂,像是无数的怨灵鬼魅一般,随风而荡,整个降萼阁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我微微侧首,鬓角点缀着的一支珠钗垂下细碎的银线流苏,末梢垂下的明珠掠过鬓下的脸庞,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隔着肌肤沁心而入。殿外日影狭长,隔着窗栅细细筛进,连王昭容吞咽口水的声音也越清晰入耳来,缓缓“咚”一声,似砸在心上一般,连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摇晃。
我瞧着王昭容一身胭脂红的薄绸衣衫,虽已不见当年初制时的鲜艳光彩,却隐隐可见当年她身上黄金明珠,璎珞灿烂时的动人之姿,心下愈加感念,道:“娘娘……”
王昭容微微用绢拭一拭嘴角,怜悯道:“也只有你还会想着来看本宫。”她微微伤感,眼角如下弦月一般垂下,叹息了一声道:“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有些怔怔,心底也同样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道:“果然,娘娘您是知道些什么的。”
“真想知道?”声音里泛起一丝凛冽的狠意,好似刀锋上流下的一抹猩红血光,
我坦然目视着王昭容,盈盈一笑道:“这件事于我而言,非常重要,还望娘娘告知才是。”
王昭容意味深长地一笑,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仔细打量我两眼,颇为感触道:“若不重要,你也不会冒着欺君重罪擅闯天章阁这样的地方了。”
我兴致勃然,笑道:“娘娘不也冒着欺君重罪去了吗?”
王昭容微微一笑,眼波悠悠望过我的面庞,被她盈盈眼波所及,只觉遍体似被温软恬和的晨日曦光弥漫过,骤然洋洋一暖。她向来神色冷淡,如今神色这般温柔,倒叫人意外。她的声音清凌若破冰之水,唯见两片未染朱丹却依旧鲜红明艳的薄唇轻合,“你知道本宫为何苟活到现在吗?”
我温然一笑,娓娓道:“娘娘隐忍于此,想必是在等陛下回心转意?”
王昭容“嗤”地笑了一声脱口道:“陛下?”她伶俐的眼珠如黑水银般滴溜一转,唇角已经含了凌厉光色,稍显怒色,拖长了语调道:“自古君王薄情郎,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漠然一哂,“娘娘……”
王昭容余怒未消,握一握我的手道:“不过是在等一个人罢了。”
我微微一怔,忙道:“娘娘说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