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村子里搞起了互助组,几家几户的自愿组合在一起,相互帮工、换工的,就干了起来。对此,庄户人也能接受。不是吗?各家劳力多少不等,即使以往到了农忙的时候也得相互照应着才行。可日子一长,也渐渐出现了一些矛盾,什么出勤不出力啦,这家干的多、那家干的少啦之类的闲话就暂且放下不提。
话分两头说。却说土改以后,云生一家好几口人住在牛院里。房子小,孩子多,拥挤是可想而知的;而且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开销也大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从苦到甜容易,可从富裕到拮据那就不那么好受了,不光孩子们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就连云生夫妻俩也是经过一番心里挣扎才在无奈中面对现实的。生是为了活,活是为了生,云生不得不考虑往后的日子。
这天,云生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就和老婆说起了他的想法。“娃他妈,额想教立娃出去的。”“可立娃才十二呀,太小的。”“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男孩不吃十年闲饭嘛。屋里这个情况,也是没法的事。”“啊,人常说,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一个一个都大了,光景紧张的。”“想来想去,想送立娃出去学上个啥。一来,学个手艺,将来不愁;二来,还能挣两个钱儿回来,接济接济屋里。”“可这点点着,人家哪儿要他呢,他能干了啥呢?”
“额从前认识那曲沃炉院的掌柜的,人不歪,额给人家说了一下,就让立娃当学徒去。”“炉院?”“嗯。”“哎呀,那炉院可苦着哩,娃能顶下来?”“心痛的?”“你敢不心痛?”“小子家苦一点没啥。你不听人说那,年轻的时候苦不算苦。”“说是那个说法,可真落到自己头上,总不忍心。”“那也没法。再说了,学徒的也不止他一个。”“可恐怕他最小吧。”“啊,掌柜嫌小些,额硬给人家说哩,才答应了。”云生老婆禁不住掉下了眼泪,没有再说什么。
这炉院是做铸造的,铸铜、铸铁什么的。可想而知,熔炼、翻砂、打光什么的,样样活儿都不会轻松,光那翻砂就累得娃儿们够呛。虽说掌柜的是事先答应了的,可等云生带着立娃去了的时候,掌柜的看立娃又瘦又小,人家还是不太愿意收。云生又一番好说歹说,还送点礼。最后,掌柜对云生说,娃是你的,你不心疼,额还说啥呢。就这样,炉院勉强收下了立娃。在炉院干活儿,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的确很吃力。但立娃实诚,从不偷奸取巧的。对这一点,掌柜的也还算合了心意。
炉院是私人工场,用人做事,都是再三考量、精打细算的。据说,这家炉院曾失过一次火,虽然火不大,可巧把账房的账本给烧了,多亏账房先生脑子好使,来往账目在人家心里记得一清二楚,才避免了损失,也博得了更好的信誉。当然,这个账房先生也赢得了记性好的美名。
孩子总归是孩子,苦归苦,偶尔回到家里,立娃还讲讲炉院的事儿给弟弟妹妹听。说是有次炉院伙房吃包子,炉院里人多,得做好几锅包子才够吃。伙房蒸熟一锅,大家伙就你一个他两个地吃一锅,伙房一连蒸了好几锅包子,大家伙都觉得没吃饱,闲言碎语的,弄得伙房大师傅没法子。这事让掌柜的知道了,掌柜的算了一下,让伙房按每人几只包子准备,每蒸熟一锅先不发、捂起来,直到所有包子都蒸好了才一并发给大家伙吃,结果大家伙都吃饱了,还比以前少蒸了两锅包子呢。也由此,立娃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吃饭的时候,他非等人到齐了、饭菜都上了才开吃。当然,这是闲话了。
几年后,村里成立了合作社,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入社动员,各家各户的田地和牲口都归了社,庄户人统一派活、集体劳作,多少年一贯制的一家一户的生产方式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也是在这档口,城里头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对私改造、公私合营,工场变成了工厂,实行了新的管理方式。只是随着东家、掌柜、伙计这些名词走进历史,一些人的命运也将随之而发生改变。至于柳湾刘家那个去炉院当学徒的立娃和吴家那个去县城食堂当大师傅的有儿,能否在城里站住脚,这暂且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