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澜在医院病房里,陈暨在病房外头,自得到消息起,她便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先打发人去给镇江和扬州报讯,再客气地感谢医生辛劳,件件桩桩都安排过了,才转向陈暨,说既然孩子没了,那他也不必在此处耽搁太久,年关正是忙的时候,他只管去忙他的生意便是。
陈暨还哪有心管什么生意,只婉澜的情绪状态就让他感到害怕,他不敢在此刻逆着婉澜的心意,只好遣散了一个病房的人,自己也去到门外等着。
病房里装了一展惨白惨白的灯,婉澜仰面躺倒,就盯着那盏灯看,她觉得自己眼角酸涩的厉害,好像流泪了,但用手一抹,却依然是干燥的。
秦夫人直到后半宿才同谢怀安谢婉恬赶了过来,还有自镇江带来的十几个惯会伺候孕妇的婆子在后头跟着。陈暨到医院门口迎接这一行人,也是形容憔悴的模样,跟秦夫人请了个安。
秦夫人在他对面站着,瞧他颜色,心里一阵阵的发酸,想到自己女儿没养好他们陈家的嫡孙,做岳母的面上也无光。但还不等她开口说点什么,陈暨已经先低下头道歉了,说自己没有将婉澜照顾好,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个人的,请泰山泰水惩罚。
秦夫人只能与他客气,又寒暄了两句,谢婉恬早就急死了,逮着一个空档跟秦夫人进言:“我先去看看澜姐。”
秦夫人点头准了,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似得,又同陈暨说了两句话,才问出一句:“亲家母几时过来呢?”
陈暨满腔悲情里突地一震,镇江与扬州是同时报的信,如今秦夫人已经到了,但陈夫人处却悄悄地毫无动静,就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他没有说话,秦夫人便明白了,她笑了一下,不是宽容也没有表达什么别的意思,仅仅是一个面部肌肉的动作变化而已。陈暨看到这个表情,脸上愈发窘迫起来,还是秦夫人开口解围:“先让我去看看阿澜吧。”
婉澜半宿都没有合眼,一直盯着那展苍白的灯光,谢怀安在门口等着,婉恬去到她窗边坐下,握着她的一只手。
骨节匀停,肌肤纤细的一只手,就连指甲都泛着健康的颜色——她养胎养的极好,可偏偏孩子生下来是死的。
婉恬连哭都不敢哭,也不敢露出悲戚的颜色,她轻言慢语地问婉澜想不想喝点汤,但后者只是摇了摇头,依然仰面躺在那里,脸色惨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顶上的那盏灯。
秦夫人在门外褪去了披着的斗篷,又捧了一杯热水暖了一会,将身上寒气褪尽才进的屋,婉澜从床上起来给她请安,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的,但秦夫人弯腰去扶她的时候,听见她连呼吸都在发抖。
“好了,躺着去,”秦夫人拎了一个食盒进来,从里面取出一碗汤,侧身坐在她床上:“喝碗汤。”
婉澜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喝。”
“必须喝,”秦夫人舀满一勺,先自己沾了个唇,又吹了吹,垫着碗送到她唇边:“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叫你杨大叔来。”
婉澜张开嘴喝了一口,味同嚼蜡,但她说:“不用了,我很喜欢。”
秦夫人微微笑了:“那就将这一碗都喝光。”
她一勺勺喂着,婉澜便一勺勺喝着,五脏六腑在身体里绞着疼,似乎都在拒绝她咽下去的汤水,使她几欲作呕。
“要吃东西,不然身体怎么抗的过去呢?”秦夫人温柔道:“你还小着呢,不用着急。”
婉澜哀哀地求她:“妈,实在是喝不下了……”
她只喝了一点,还有大半碗剩下,秦夫人转手将碗递给婉恬,叫她去找个锅子煨着。
婉澜在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半躺下来,秦夫人坐在婉恬空出来的椅子上,继续握着她的一只手:“怎么这么凉,你觉得冷吗?”
婉澜摇了摇头:“玉集呢?”
“外头等着呢,”秦夫人道:“你怎么不叫他进来?”
婉澜抿着嘴没有说话,终于有眼泪在眼眶里蓄着了,秦夫人又挪到她床上坐着,揽着她的肩:“要把玉集叫进来吗?”
婉澜又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婆婆来了吗?”
“还没有,她可没有小汽车,还在路上呢,”秦夫人道:“别怕,你年纪轻轻的,怀头一胎,还上海镇江两地奔波着折腾,兴许是哪里没招呼好,下回在怀,就好好在府里养着,再不许折腾了。”
“我还得给他烧香去呢,”婉澜道:“护士都告诉我了,是个男孩子,长得可好看了。”
“是,我姑娘和我姑爷都是好相貌,孩子也该长得好看。”秦夫人道:“你再喝点汤,我陪你去给他烧香,咱们跟这个孩子要是有缘分,他还会再来的。”
婉澜慢慢将头埋进秦夫人颈窝里,在她臂弯里瑟瑟发抖,不多时便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秦夫人一手环在她肩头轻轻拍着,一手放在她腰上托着,心疼的无以复加。
到后半夜的时候,婉澜终于喝完了那一整碗汤,而陈暨和谢怀安也被秦夫人叫进了病房。陈暨进来便先对婉澜微笑,他顾忌着房中一干人都在场,不好与她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便在她床边弯了弯腰,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
婉澜也想对他回以微笑,但她笑不出来,而且看到他的时候,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又汹涌地抵了上来,秦夫人见了,还没等谢怀安说话,便带着儿子女儿退了出去,还在外头为他们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