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与君重逢,痛饮三千杯!”徐墨卿慨然道,“周郎,我当然记得。”
周未离开丰城时的场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凄凉的长亭古道上,孑然一身的他,潇洒翩然,放浪不羁。
他说,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不知,吾归期!
他说,殿下,你好像对西洲很有执念呢!
他说,盼与君重逢,与汝痛饮三千杯!
徐墨卿当然都还记得,当初看着周未远去身背影,只觉成全了他,就像成全了自己。
周未将手中的金钏玉扇放下,声似动容道:“与徐郎分别时,周郎就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在这万里城中,与君重逢。没料到的是,徐郎竟来的这么快,原以为会在三五年之后。”
“周郎是说,当年你就认定,我一定会来西洲?”
徐墨卿不大理解,莫不是当初想冲出“牢笼”的yù_wàng太过明显,不经意间露出的向往之表,被周未敏锐地捕捉到了?
周未点头称是,说出内心感言:“周郎虽不知,徐郎与西洲之间有何种渊源,但当年你听我说,我要来到这里时,你眼神里的那种兴奋,我不会看错。”
“其实,周郎,我今日能来到万里城,与你重逢相见,的确是个意外。”
若不是他与燕归晚历经朝堂上的那一切,燕归晚被逼迫的下马致仕;若不是燕归晚开口,要陪着他走这一遭,只怕他徐墨卿的余生,都只会在那桃夭馆里度过。还谈何游历世间大好山河?更不会打着这个旗号,不远千山万水来此寻爹!
周未奉若神明般道:“殿下,金鳞岂是池中物?”
“周郎切记,我在外面已不是殿下。这是我能出游,与女皇所交换的条件。”徐墨卿谦和一笑,“到任何时候,我那东梁皇裔的身份,也不可泄露。还烦周郎费记。”
周未有些愣住,心中对徐墨卿更加佩服。他当然知道,徐墨卿可是东梁当朝,唯一一个被封了王爵的上代皇子。除了登基女皇的三公主之外,其他皇子和公主,死的死,囚禁的囚禁,放逐的放逐。
为了这趟远行,徐墨卿居然肯舍弃那么多?
周未向徐墨卿欠身叉手,“周郎谨记,徐郎大可放心。”
周未的言谈举止,俨然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西洲男子。其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在徐墨卿眼中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二人一递一回的说着话,各色菜蔬、鲜果、鱼肉已陆续呈放到春台之上。较今日中午,鹿三推荐给徐墨卿他们的相比,的确有天南海北间的差别。
徐墨卿笑而不语,周未却道:“鹿三那厮儿,之前定是只选贵的不挑对的,没少宰徐郎吧?”
“哎,早点把周郎请来,不就好了?”徐墨卿恭维道。
少顷,周未都没有特意嘱咐,那鹿三已亲自端上来几坛茱萸酒,才稍稍掀开点酒盖儿,整个隔间里已酒香四溢。
“东梁的女儿红和金华酒那是一绝;来了西洲,也有两样不容错过。一是那屠苏城的镇城之宝屠苏酒,二便是这万里城中的茱萸酒。”周未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徐墨卿含笑,却伸手将那坛茱萸酒的盖子合上,“今晚,周郎是跑不掉的。我与你不醉不归。但前提是,得等到你演奏之后,我们再痛饮三千杯。”
“可先与徐郎小酌一下,更有助我弹曲子啊。”周郎莞尔笑道,转手已为徐墨卿和自己斟满第一杯酒。
但徐墨卿却不肯动箸,亦没有端起酒杯。周未这才想起来,他还在等燕归晚她们回来。
周未讪笑,“许是我在西洲待得有些久了,竟忘却东梁的规矩。我们且等燕娘子回来。”
趁此空档,周未便向徐墨卿讲述起,自己离开丰城之后的种种经历。
那年,周未与徐墨卿在丰城外辞别,自行一人向西走去。一路上也是遭受到不少险阻,最终才踏进这万里城中。周未的一位挚友,就在这座城池当中,那个人就是这朱雀台的老板金鹏。
“原来周郎是为了寻友,看来你与这位金老板情谊颇深。”
“你道我那一身武艺是跟谁学的?”
“这么说,这位金老板原也是东梁人了?”
“不,他是北陆人。早年四海云游,在东梁秋水楼中与我相识。我是秋水楼中身价最贵的伶人,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多钱赎我的身。”
竟还有这段故事,徐墨卿暗自感叹。周未继续讲述,后来金鹏离开东梁再无音讯,而周未却先被徐钟卿买回府中,再辗转被送到年叙莲身边。等到金鹏腰缠万贯,辗转打探到周未下落时,周未已成为年叙莲的枕边人。
再后来的故事,徐墨卿就知晓了。年家倒台,周未得回自由身,便从丰城一路追到这万里城中。在此之后,他与金鹏结伴,去往南海与北陆二国,看遍这世间美景,最终又这回到万里城中定居。
兜兜转转几载,他在朱雀台的对过,开了间不大的雅致琴坊。他本就是伶人出身,最擅长瑶琴琵琶,还能歌善舞,很快就在朱雀台中,打下一片天地。这里面自然也有金鹏的鼎力相助。
周未叙毕,忽有些伤感,“徐郎,你……后来还与遥郎见过面么?”
遥郎所指不就是年叙遥么?这个名字有太久没有被提起过,徐墨卿几乎都要忘记他的存在。
徐墨卿诚实摇头,“未见过,亦不知。”
“在东梁,我放不下的人,也只有年叙遥了。他是除徐郎之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