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滂沱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夜。
前十多天雨水的连续浸泡,已经把生态脆弱的秃顶山推向了山体结构松软崩垮的临界点,而这一夜的雨水又跨越了这个临界点,形成了爆发式的突破,给双泉村带来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毁灭性的灾难。
凌晨时分,双泉村仍在风雨中沉睡,秃顶山山体突然发生大面积滑坡,伴着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山崩地陷。强大的泥石流携卷着山石澎湃咆哮,激湍翻腾,漫泻而下。
红沙河以南的村民们尚未从睡梦中醒来,他们的房屋、家畜、农田,连同他们自己,顷刻间被恶魔一样的山石泥土全部吞噬。一时间,轰鸣声、风雨声、惊叫声、呼救声、呐喊声交汇在一起,震天撼地,响彻夜空。
这是人类生存史上极其惨烈的一幕。
这一幕发生在万历四十四年八月初五。
直到天蒙蒙亮,仍有人从泥水中爬出来,像泥猴一样趟来趟去,悲怆惨叫,四处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整整一整天,整个村子喊声震天,哭声恸地,彻底湮没在了灾难带来的惊恐和悲痛之中。
天黑之前,小河南岸的村民带着劫难余生,陆陆续续移到了小河北岸,投亲靠友,逐渐安顿了下来。没有亲朋好友的,都拥进了白家大院,白豆温指使下人将那些无家可归者全部进行了妥善安置。
在这场灾难中,全村共有二百多人丧生,四百多人流离失所。
在死难的人群中,有我们比较熟知的一些人,包括甘毳的父亲甘犇和母亲郭月娟,还有狩、刘慢人、疤儿脸和许大鼻子等等。
眼看甘毳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儿,白豆温只好又把他接到了自己家中,跟白青云再次作伴。
好多天过去了,沉痛的阴云仍然笼罩在双泉村的上空,就连鸡鸣和狗叫声都带着悲怆的腔调。
人们在悲伤和痛苦中开始反思,琢磨和寻找秃顶山崩塌的原因,还做了一些必要的调查分析。分析来分析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终确定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并商量好了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他们一致认为,造成这场灾难的主要原因是白青云亵渎神灵所致,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白青云离开双泉村。
一天早晨,天刚亮,白豆温从睡梦中被唤醒,听到陆管家在门外压低嗓音轻唤道:“老爷,家里来客人了!”
“谁呀?”
“是村子里的几位老者。”陆管家回道。
“你先把他们候到客厅里,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老爷!”陆管家答应一声,轻一脚重一脚地走了。
昨晚白豆温多贪了几杯闷酒,此时感觉有些头疼脑胀。他硬撑着身子起来,用隔夜茶水漱一漱口,匆忙来到客厅。
来访者是里长尹春华和五位户族长老,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一律是长髯长袍。他们站在客厅里,个个表情凝重。
白豆温与各位长老一一问候礼毕,让座看茶。
客人们整整齐齐坐成一排,丫鬟小翠立刻麻利地在每人面前的茶几上摆放好碎花细瓷的盖碗茶盅,并冲上茶水。
“请喝茶!”白豆温热情招呼道。
于是,他们端起茶碗,揭起碗盖,将碗口刮得“咣咣”作响,一缕缕茶香从碗口袅袅升起。他们一边嗅着茶香,一边轻轻吹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浅地呷上一口。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茶水稍凉,他们喝茶的举止渐渐不再斯文。他们双唇衔住碗沿,如同老牛咂死水,咂得茶水滋滋地响。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这可忙坏了在一边提茶倒水的小翠丫头。她就像茶馆里跑堂的店小二,闪动着柔美的身影,不停地忙里忙外。
“诸位亲临寒舍,一定是有什么事吧?”白豆温等了许久,见他们仍不说明来意,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一位长老清一清嗓子,刚要开口,抬头一看白豆温,喉结滚动了几下,硬生生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忙端起茶碗闷头喝茶。
他们该不是专门到这里品茶来的吧?这几位可从来不随便串门。那……到底是为了何事,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白豆温一边想,一边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沉默良久,尹春华终于憋不住了,扯起沙哑的嗓音道:“白爷,山崩的头一天,您家令孙去过一趟秃顶山是吧?”
“嗯,去过,他是偷偷去的。都怪老夫管教不严!”白豆温自责道。转而又问道:“怎么?他做什么坏事了吗?”
“也没……没什么,只是……”尹春华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今天却变得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白豆温问。
“您家令孙冒犯了神灵。”尹春华道。
“你说什么?那天去了那么多孩子,就我的孙子一个人做了错事?”一听此话,白豆温显得有些激动。
“当然,那天上山的孩子都做了错事,但您的孙子直接得罪的是山神爷呀!白爷,据我们了解,您家令孙骑在山神爷的身上,在山神爷的脸上乱涂乱画,简直……唉!”尹春华感到一阵伤痛和惋惜。
“那都还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只不过是在玩耍,并无恶意冒犯……”
“白爷,村子里遭了那么大的难,难道他闯的祸还小吗?”尹春华忿忿地抢白道。
“姓尹的,你不须信口雌黄!”白豆温猛一拍桌子,愤怒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得桌面上的茶碗一阵咣当当响。他大声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