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说这话的语气和刚刚不大一样,声音沉沉的,而且不大对劲。像是刚刚的回忆撕开一道口子,把那之后发生的事也从他脑子里给拽了出来。
“家里,就算不说我也晓得,儿子和媳妇都很恨我...要是没把小悦子带出来就好了。你刚刚说,要帮我找的对吧?”
老杨头抬起头,全黑的瞳孔占满了整个眼睛,看不见一点眼白。自责与悔恨让他滞留人间,更像热油煎熬着他的灵魂。仿佛树皮干裂,黑色烧焦的痕迹沿着眼角皱纹一直扩散,将最初那个善良和蔼的老人一点点吞噬。
“到极限了么。”如果再继续下去,老杨头怕是要被二十五年前的记忆逼成恶鬼了。
她摸出两枚铜钱立着敲了敲按在摊面上,抵着朝老杨头推过去。“茶水钱。”
铜钱的声音好像把老杨的执念给揪了回来,他看着章栖宁定了定神,慢慢清醒了。章栖宁朝他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茶水钱递过去。
“不收了不收了,一碗茶让小姑娘你陪我说了大半天话,耽误你功夫吧。”
章栖宁指尖离开铜钱,嘴边挂着一丝笑意。“没有。孙子回来,给他买糖吃吧。”
她这么说,老杨倒是没再推。
章栖宁转身离开了茶摊,当她远离到一定距离后,一切又都恢复成她刚来时的模样。
没有人的茶摊像没用的废品一样堆在一旁,就连她手里盛着茶水的碗也在手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了。
*
臧叔平在位时,臧家还和诱拐孩子有关。
复杂的家庭环境,混乱的男女关系,如今还要加上不堪的犯罪经历……这一桩桩,一件件没完没了的,真是让人嘘叹不已。
“要是我没把小悦子带出来就好了。”
“你刚刚说,要帮我找的对吧?”
“你真帮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她想:就算找回来,怕也只是一具烂干净的骸骨。快的话,杨悦投胎转世都已经成家立业,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哪还知道他爷爷的魂魄在老地方等他。
想着老杨头的话,章栖宁走在回家的人群里。落日余辉照在她,照在每一个过路回家的人身上,也照在心存执念,不肯离去的亡魂身上。
不善有千百种,伤人又伤己,自己往往执迷不悟,旁人往往悔不当初。譬如王氏、臧叔平,又譬如老杨头、胡笙...
章栖宁自己又何尝不是深陷在这样的怪圈里,不知该如何抽身。
“总算找到了。”
展隋玉在街上的人群中看见她,她身旁走过的人要么成群结伴,要么收摊回家,总之各有目的,就她像只街头流浪的小猫,垂着眼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顺着人群负手走到她面前,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出声的他轻易便被走神的章栖宁给绕了过去。
“?!”
展公子愣在原地脸色一沉,伸手抓住章栖宁的胳膊把人勾回身边。
“小姐,我一个大活人你都看不见?”
章栖宁抬头见是展隋玉生气的脸,先是疑惑对方怎么会在这,后知后觉到有种被人拉住的庆幸。
“有人欺负你?撞邪了?还是...累了?”
展隋玉看章栖宁一言不发,愣是看着自己,又不明白她在看什么。担心她是不是在城外遇到了什么事。
人生离合聚散无常,有个人守着或是等着都是好的,大概这就是人所谓的盼头。
章栖宁这么想着,扬唇露出一丝浅笑,一反常态地上前主动抱住展隋玉,占尽他怀里的位置,在心里给展隋玉默默打上一个她的标签。
她想试着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祸害一个人身上。
展隋玉的手不知所措的放在两边,不敢碰章栖宁,这下轮到他不淡定了。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你吃我豆腐!”展隋玉低头同她小声道,因为怕会错意,故意玩笑似的,深褐色的眼里还噙着紧张的笑。
“那你喊非礼喽,我不要脸没关系。”章栖宁抬头笑盈盈看着他,甚至还示好地用下巴在他身前蹭了蹭。
“你!”
一双深谷幽泉般的眼睛看着他,展隋玉心里炸出一簇烟花,大脑放空,心跳加速,嘴上但还不忘教训口无遮拦的章三小姐。
“胡说!你”
“展隋玉,你在干嘛?”
章廷玉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展隋玉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两只手抬着朝他挥了挥手,章栖宁还没松手,他不禁挥得更起劲儿了。
展隋玉:我没动手动脚哦!
章廷玉看他一脸欠揍的傻样,眼角抽了抽,咬牙道:“章栖宁,还不给我滚回来!”
章栖宁挑眉:“你怕我哥?我松手啦。”
她刚松开就被展隋玉猝不及防地兜住。
“我没,谁说的?”
失去存在感的章廷玉:“...”臭不要脸的,还是把他爪子剁了吧。
收到了展公子的忠心表态,章栖宁觉得够了,欣慰地让展隋玉先松手。
在章廷玉买刀把展隋玉爪子剁了前还是收敛点好。
这碍眼的野男人,别以为几本有他爹签名的秘籍就可以把他收买!并不想看到展隋玉和阿宁粘在一起的章廷玉上手把两人撕开。
“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刚刚也说了一样的话。对吧?”章栖宁道。
“瞎起什么哄,女孩子矜持一点!这家伙一脸的桃花,一看就不是好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