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三年十一月七日,周清刚从兵乱的困厄中稍稍解放出来,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叶望刺杀了货殖府的前任副使萧玄策。
这件事对于周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货殖府前任副使萧玄策虽然已经随着叶城晋升长史而辞职,不再是皇室的大臣,但是他任货殖府官员长达二十年之久,对于账目极有心得,叶城依然把自己这位前辈奉为上宾,经常向他请教问题,而且萧玄策辞职之后把自己名下的产业经营得很红火,是帝都屈指可数的富商之一,和旧时的同僚以及世家贵族的大人物们都有着良好的关系。
萧氏遍植桂花的后园是帝都公卿聚会的场所,每当“中秋佳节”,那里总有殷勤主人所设的女乐、名馔和纯酿,一般平民是难以想象其中的奢华绮丽的,多次有御史弹劾萧家的宴饮有僭越的嫌疑,使用了宫中的器皿和诸侯进贡的奢侈品,更有御史怒斥其肮脏和糜烂。但是这些声音都被看不见的势力缓缓的压下了,萧氏后园“中秋佳节”的宴饮不曾中断,甚至传说深冬大雪的天气,主人依旧点燃无数的炭盆,招待贵客们痛饮北陆的醇酒,歌伎们裸身裹着貂裘奉酒,焚烧香料的味道一直弥漫到两条街外。
这样一个显贵的人物被叶望一枪解决了,他守候在萧家门外,在萧玄策踏出家门的一刻冲上去问你是不是萧玄策。这位前皇室重臣如今的豪商带着不下十名贴身护卫,却没有一个能阻止叶望,萧玄策只来得及大喊救人,就被叶望一枪贯穿了胸口。事后尸检的结果,萧玄策胸口的伤口有碗口大小,可见那一枪的雄沛力量,叶望出手就是要杀死萧玄策,这是一场纯粹的刺杀而非武力挑衅。
萧玄策的护卫们根本留不住叶望,叶望在得手之后以大车载着萧玄策的尸体自己向京尉投案。无论谁都知道叶望背后的人是大周的皇帝,京尉不敢擅自开审。消息立刻送入宫禁,对此没有准备的周清几乎是绝望了。证据太完整了,当街杀人,按照帝朝的《大律》这是死罪,他也无权去赦免叶望。可是他意识到这里面必然有原因,于是以最快的速度破例安排了御史台的“天元七御史”共同主持审讯。
这是一场极为特殊的审讯,如叶望这样的案件按照惯例应该由大理寺审理,在大周朝历史上,只有皇室大臣中的领袖,级别到达或者接近“三公”的人犯案,才有资格由地位超然的天元七御史共同审讯,并且也不是每个这样的人都能有这样的待遇,而叶望此时还只是一名虎贲校尉。但是一个消息使周清的安排有了完全的理由,就是在叶望犯案的几乎同时,叶氏宗祠宣布他们认可叶望为新一任的姬氏家主。七大家族之一的叶氏家主犯案,天元七御史的出场终于有了理由。这也是周清的苦心安排,天元七御史的地位在臣子中是极为特殊的,作为“言官”,弹劾是他们的工作,所以御史们很少和其他皇室大臣有密切的过往,职司要求他们保持苛刻的公正,他们为首的“清议”力量还没有被宗祠党完全渗透。
周清安排这支力量审判叶望,无疑是要救他的忠诚党羽。事实上周清自己对“言官”力量也无能为力,所以他还耍了各种手段去把这场审判弄得更加复杂,比如立刻开始查抄萧玄策的财产,调查萧氏后园奢靡的宴会,并且在萧氏经营的产业中清查税务。这些貌似是为案件收集证据的行动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把水搅混。
周清已经意识到从案件的简单层面上看,叶望必然是死罪,只有将案件复杂化了,或许他还能救这个朋友一命。所以执行查抄和税务清查的无不是帝党的干将,力敌百人的武士们此刻不得不立刻充当税官和钦差,以比宗祠党党羽更快的速度行动于帝都中。叶望的供词中表露出他刺杀萧玄策的原因,他认定了萧玄策是那天下午拜访叶城的人之一,而且是隐瞒了姓名悄悄的混迹其中。
他的论断是自己兄长的死并非畏罪自裁,而是一场政治交易,贪污的并非叶城本人,而是他背后的势力。现在叶城背后的人要胁叶城自杀,从而掩盖了一切的罪证。而萧玄策恰恰是幕后那人的忠实党羽。换而言之,萧玄策和他之间的仇恨是——杀兄。
而证据则是叶城曾经留了一封信给叶望,驿站的官员证实叶城确实在当天下午发出一封信,而这封信是发到明国毕止的,奇怪的是发到毕止的当天它就被转回,分为两份,一份交给叶氏宗祠的长老之一叶恩德,一份则是交给他的弟弟叶望。所以叶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叶城的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可以确信叶城在信中推荐自己的弟弟接任姬氏家主的位置,这促使了姬氏宗祠对叶望的认可。但是叶城写给叶望的信中到底透露了什么,后人再也无法追究了。因为开审的当日,叶望在天元七御史面前把那封信吞掉了。这种奇怪的事情明明周周的记录在庭审记录中,当时周清亲自莅临听审,众多宗祠党重臣也都出席,而叶望在皇帝和重臣们的面前坦然撕碎并且吞掉了哥哥写给自己的信。
从这一点看来叶望所得的证据——这封信——并不充分,不能够证明自家兄长的死因,无法让他当堂指认背后的主使者。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他杀死萧玄策的目的之一应该是逼迫主使的人露面。但是这个策略无疑失败了。他意识到这个幕后力量隐藏之深,乃至于被天元七御史和皇室重臣们围绕之下,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