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周徽像被一桶冰水浇在了头上,霍然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脸色变得惨白。李则斯的所有表情也僵在了脸上,他能感到细小的血管在皮肤下面纷纷炸裂。两个人同时意识到,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
不受重视的皇子,被遗忘到角落里的幸福孩子,从没有人寄托过希望的王室卒子,只要默默无闻地度过人生就可以交差的人物,就算话本都不会提到的尘埃,突如其来地,命运认为他会超越所有人。
如果这种话说给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一定会激励他勇往直前,但是预言面对的,是一个从出生那天,就没动过一天这种脑筋,甘心享受生命的平淡分子。吴王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却不是最看重的。天元城里的每个人,甚至包括李则斯都知道,他有两个哥哥,任何一个都比他活得更像皇子。他们比他更能读书,更能习武,更懂得治理国家,更讨厌华而不实的东西,更关心国计民生,更能挽救黎民苍生——而周徽自己呢?
他比他们强的地方,就是更容易让别人失业。他不想跟他们比,他也没法跟他们比,除了美的东西他一概没有兴趣。同样,他也要时时刻刻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无论通过何种途径,他都要传达给哥哥们,让他们记住,他们的弟弟是个废物,他可以用来点缀,可以用来陪衬,做花瓶也好,做窗帘也好,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就是不要拿来派用场。
不要用什么不着边际的命运来惊扰他!不要用那种看见投机之门的眼神看他!他除了想安宁地活下去,开心地享用爱与美别无他求,这些乱七八糟的预言,他才不信!而李则斯的心中,只剩下一句话在盘旋,“五十七年的……帝王吗……”绝世罕见的天才,连年限都清晰无比的王者宿命,这些明亮到刺眼的光环,居然要交汇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然而他却在一切洞明的此时此刻,只能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似的瞪圆双眼。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彼此惊惧地注视着无言,而在一切停顿的刹那,凄厉的鸦鸣声骤然响起,黑色的鸦群犹如乌云般,彻底遮蔽了残存的霞光。在喧嚣中,李则斯如梦方醒,他知道,他该上路了。踏上一条再也不能回头,除了命运一无所有的荆棘之路。
为什么没有在牢狱中死去?为什么不是其他人拯救自己?岁正在告诉我:活下去,为了这个人活下去。为了天元城注定到来的新的五十七年,为了不可更改的未来,为了把每个人逼到无路可走,为了无穷轮回的红尘世界,我要跟随这个人,带领他,指引他走完接下来的路。这,就是我的人生了。眼前这个人,会感谢他吗?那些可能会由此被彻底改变的人们,会感谢他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上天已经通过我的眼睛指明道路,我只需要简单地走下去。李则斯疲倦地想着,我只是个懒得思考未来的人,想要自己决定人生这种想法实在太累。既然岁正让你从我这里领受命运,那么就不必顽抗。他拉回已经飘远的思维,脸上恢复了平静,镇定地对还处在混乱状态的周徽说:“殿下说的,小人都听见了。”
吴王也赶紧收回失态的样子,板起面孔,挺直胸脯——他的眼睛明显处在李则斯双眼的上方,居高临下地否认道:“你果然是个巫人,妖言惑众,小心我杀你的头。”李则斯不为所动:“殿下如果擅长于杀人灭口,请便,反正小人饥寒交迫,不会反抗。”
素来以和平主义者享誉全城的周徽,被他这种超级平静的态度吓了一跳:“呃……我忘带刀了,等我回去拿。”说完,他就想挣脱李则斯的手,赶紧跑回自己的府去。后者倒是痛快地松了手,只是还没等吴王跑出去,就用中等音量自言自语说道:“反正也是要死了,不如就在墙上写点儿什么遗言好了。”
周徽不知不觉地又倒着跑了回来,质问道:“你要写什么?”李则斯还是那么坦然,“苍天已死,吴王当立。”周徽的脸刷地就变成了绿色,“什……什么……”“殿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小人死前无以为报,唯有将您的话昭告天下。”吴王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了:“不许你这么做!”“那就请殿下赐小人速死,强过冻馁街头。”
周徽平时连杀鸡都讨厌看,杀人哪儿摸的到门儿:,“我给你钱就是!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一时浮财,终有尽日。”“我每个月派人接济你!”“小人居所不定,流寓乡野。”“那你想怎么样?!”吴王的神智,已经被刚才的遭遇冲击的有点儿不清楚了。李则斯徐徐跪下,双手伏地:“受人点水之恩,必将涌泉答报,李则斯些微性命,都是殿下给的,愿以身相报,终生跟随。如殿下不准,楚某唯有血溅城墙!”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吴王已经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李则斯的主意,这双眼睛如此坚定,就好像在说我意已决,死也不会改变。
一年的黑暗牢狱都没能让他屈服,自己这种软弱无力的拒绝,难道还能比那个更难应付吗?周徽难过地想着:“今天一定是大凶日。”让他打扫猪圈好了!可是,府里有猪圈吗……
带着遭受过度冲击而显得有些呆滞的悲惨表情,吴王周徽示意李则斯跟上,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想起来,刚才急如星火地结案跑掉,是想赶在日落前,与甄旻一起吃晚饭。显然,不可能赶上。等他带着步行吃力的李则斯回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