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千军的目光却只是在迎亲的人身上转悠。他对这些荒僻之地的民俗似乎别有一番兴致,上到巫民首领头戴的银发箍,下到陪嫁女子脚腕上亮闪闪的铜铃都看得仔细,本来他和王烈一样装得神色肃然,此时却不由得在嘴角边带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像王烈所言,云州巫民的少女绝不像东陆女子一样羞涩。两个陪嫁的少女都是罕见的妖娆,肤色有如蜂蜜一般,穿着淡黄色的搭肩筒裙,窈窕娇媚的身段却遮掩不住。她们都是赤足,踩在泥水中,脚腕上束着豌豆般的小铜铃。千军趁低眼的机会悄悄的看了那铜铃几眼,方一抬眼,就触到了其中一个大眼睛少女的目光。
似乎是喜欢这种来自他乡的温雅男子,少女毫不避讳的看了千军一瞬,竟轻轻踢起赤裸的小腿,让脚腕上的小铃叮叮作响,似乎是要引他看个清楚一般。
那条小腿虽然沾了点点泥浆,可是笔直修长,肌肤细嫩得让人心中荡漾,满是豆蔻少女的活力和精神。王烈看在眼里,暗中狠狠的揪了千军一把。千军痛而不敢言,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只是几个目光的来去,少女眨着大大的眼睛,透出近乎挑逗的媚意。千军依旧是笑,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他的笑容竟没有一丝变化。一瞬令人觉得他笑得真纯,一瞬又觉得他的笑只是脸上的一张面具。
少女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并未让这个异域的年轻男子动情,眼中隐隐有了怨怼的神情。那缠着脚铃的赤足在泥水中恨恨的踩了一下,她眼珠一转,恶作剧般的以手指轻轻扯了新娘长长的面纱。
巫民的男子都不曾注意到这个陪嫁少女的动作,仿佛只是一阵风撩起了面纱,将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容暴露在凡俗世人的眼目中,只是短短的一瞬。王烈一时间觉得有些眩晕,脚下像是踩在云中。他出入青楼,但不是贪花好色的人。他也说不清为何看见这张脸的时候竟有一种要跪下去膜拜的冲动,靠着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回过神来。新娘子察觉了身边少女的动作,近乎透明的手微微一把女伴的手臂,将面纱轻轻扯了回去。
王烈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对方的容颜。他心不在焉的听着巫民首领的闲话,努力回想那容颜的样子,可是脑子里空空如也,怎么也想不清楚。似乎确实是张绝美的脸,可是宛州青楼里,绝美的女人数不胜数,这样看来,面前这个新娘又并无什么过人的地方。对视的瞬间,只是一种感觉,像是在隔着一层云雾,再一次看见了很多年前童蒙时候令人毕生难以忘怀的那次惊艳,渺渺茫茫看不真切,只有心头涌起的什么,久久也不退去。
他想要告退,转眼看了看身边的千军,忽然有些诧异。千军那双总是很清澈,不染一点尘埃的眼睛忽然变得空朦起来,空得有如荒漠大海,辽阔疏远。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新娘雪白的面纱,身体似是微微的颤抖。那名捣乱的巫民少女似乎挽回的颜面,带着点媚意和狡黠,冲着千军眨着大大的眼睛。可是此时千军的眼中分明已经看不到她。
王烈暗地里狠狠的掐了千军一把,他这才猛地惊醒。还未来得及说话,已经被王烈拉扯回去了。王烈似乎是害怕巫民发怒,一边急急的扯着千军,一边偷偷回头看着身后的动静。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新娘身边另一个妖媚的少女眼神有些阴恻恻的,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恶意。
马帮整理完货物,巫民已经在原地跳起了舞蹈。伙计们好奇的汇聚在一起,看着那个首领挥舞蛮刀,在泥沼中起舞。剩下的巫民在周围点燃了几十支火把,对着首领空挥蛮刀,做出劈砍的姿势。
“不上路,这是干什么?”老彭低声问道。“祭祀路神的舞,巫民的规矩,”王烈小声说,“云州这地方,神多,用蛊的有蛊神,用毒的有毒神,驱蛇的有蛇神,上路自然也有路神。尤其是现在蛊神节,四方都是怨魂横行,所以巫民一定要借路神的神力压住蛊神,否则他们是不敢上路的。”
此时巫民妖异的舞蹈已经将近尾声,最后首领猛一嚎叫,十几支火把一起腾起熊熊火焰。不知巫民用了什么办法,竟将普通的火把变得如同火炬一般耀眼,许久才重新黯淡下去。巫民们一起跪倒在泥浆中,对着周围不知何处的神明叩首。
只有那两名陪嫁的少女陪着新娘,盈盈立在远处寂静的一角。新娘微微垂着头白衣轻扬,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蛮荒诡异的世界。此时王烈才忽然想起,新娘的面相竟不是一个巫民女子的模样,更像是东陆的少女。
“小心,蛊神!”一个巫民走了过来,操着干涩的官话,“跟着我们,黑水铺,很近。”“扎西勒扎,”老彭只会这一句竺文,也就以此回礼。整个马帮都扎束好了,只等待着上路。王烈凑到千军身边,看了看他的眼色,刚要说话,千军却先开口了:“王帮头,刚才那些巫民有十四个人,现在怎么只有十二个了?”王烈微微愣了一下,摇摇头:“巫民跟外人接触,小心得很,只怕是先派人回黑水铺报信,然后再带我们上路。人家的地盘,不问这些最好,巫民真要杀我们,再防备也是没用的。”
“他们不会捣鬼么?”千军此时已经回复了冷静,全然不见刚才面对新娘时候那种失神的样子。“真死了就罢了,人命哪那么值钱?”王烈自嘲般笑着。说话间,巫民们已经高举起青红二色的血食幡,悄无声息的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