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大蓝呵呵笑,“吃撑啦?”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些,忙着对付青蟹的城守们都停了下来望着朱越坏笑。朱越肠胃不佳,偏又贪嘴,往往海鲜吃到拉稀走肚。朱越叹了口气,环顾了一圈,说:“都吃饱了?”也不等众人回答,自己又说,“嗯,也不是都吃饱了的。”大蓝眼珠子一转,忽地有些失色。朱越没有官架子,很好相处,他做事最喜欢一碗水端平,很得城守们信任。眼下这么说话,大约是想到博上的两位了。
果然,朱越仔仔细细掂量着手中那半只蟹,悠悠地说:“该到谁啦?”博浪沙不成文的规矩,杀鸡捕鱼开荤的时候,总要给博上守塔的送一份,这个送菜的差事是由不在塔上的城守轮换的。近日出海的次数不少,送菜的生意也兴隆,大家正吃得高兴,忽然开始算该轮到谁送菜,明显都是一头雾水。好一阵子,桌边迟疑地举起一只手来,老酒一脸苦相地说:“老大,好大雨啊!”这家伙胆小谁都知道,晚上送菜本来就是他恨做的事情,何况今天外面这样黑,又湿又滑的,这可真要了他的命。
朱越笑眯眯地说:“你听。”原来煮蟹吃蟹事大,大家都忘记了时间。现在已经近了夜半时分,虽然雨还是下,可听着雨声已经没有先前那样骤烈。老酒望着黑洞洞的门外,满脸是恐惧的神色,似乎连刚吃下的青蟹都要吐了出来。僵了一刻,朱越叹了口气:“算了,这次我去吧。下次轮到我时你去。”大蓝一把拦住他:“越哥,这规矩总是规矩,你添的什么乱。”他斜一眼老酒,“小谷,怎么说你也是七尺男儿,怕黑能怕一辈子?”
老酒脸上通红,只是不说话。王意密看不过去,说:“小谷怕黑也不是说改就改的。副尉是统领,不好带头坏规矩,我去便是。”大蓝用力盯着老酒看,嘴里不咸不淡地说:“今天路滑呢!”从营房到博上的山路既窄且滑,王意密是魅,本来是博浪沙七个人里面体力最差的,这样天气带着吃食爬上山辛苦得很。老酒被他看得难受,也明白要王意密去大大不妥,定一定神硬着头皮说:“去便去了,这么多话说。”
朱越笑一笑,说:“谁说小谷胆子小了?这样的夜路都敢走。小谷,你再带些酒上去,今天塔上怕是冷。”老酒望着交织在雨幕中的博浪沙,没有回答,忍不住打了一个颤。老酒伸手在背后托了托背篓,攥紧了当木杖使的长枪,回头看屋内:酒力热腾腾地翻上来,几个兵都各自倒在通铺上,让他越发感到自己孤苦伶仃。像是感受到了老酒的目光,朱越忽然坐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走啦?”也不等回答,又颓然倒下。老酒嘴一咧,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只有王意密还提着风灯跟在他身边。“刚才军校忘记了,”他把一枚小小的东西塞到老酒手里,“你给他带去。”“什么东西?”老酒摊开手来,一枚颜色陈旧的金哨。他“咦”了一声:“谁修的?”王意密微微颔首:“哨嘴也能吹,你要是路上摔着了,吹一声,我能听见。”这是塔上雾笛的哨嘴,单吹哨嘴常人听不见,接在雾笛上却是震撼心肺的低吼。海上起雾看不见灯火,守塔人就要定时吹响雾笛。博浪沙的雾笛坏了快有两个月了,这东西工艺很特别,青石城里也没几个人能做,早该送回去修,却始终没等到辎兵。眼看雨季要来,城守们也心烦了好几回,不料王意密不声不响把它给修好了。
要听哨嘴,想必也要使用秘术,王意密这么说,是要等他安全回来的意思,老酒心头热了一热,嘴上却说:“你连这个也会修,还真能。”说着抬头望望博上——那上面只是昏黄的一团——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雨声淅沥,没有了先前那种狂躁的势头。毕竟已经下了半夜,就算天空是破了一个大洞,漏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可是老酒越走越是害怕,才离开营房二十几步,他已经开始为自己方才的冲动后悔不迭。雨固然小了,可是博上流下来的水好大,房前那条平日只能没去脚背的小溪沟这时候嘶吼奔腾,如一条挣脱了绑缚的水蟒。
人人都知道老酒的胆子小,他怕黑、怕打雷,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居然怕蜘蛛!这简直就是娘们儿的做派,大蓝觉得博浪沙有这样的兵实在不是光彩的事情。“四条腿以上的都很恶心。”老酒解释。“呸,”大蓝怒道,“吃螃蟹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哆嗦?”“螃蟹不算……”老酒自然知道自己的毛病,日子久了,一张脸皮练得刀枪不入。大蓝的讥讽只当作耳旁风,从来不往心里去。油盐不进,城守们也懒得说他了。
扭头回望,走出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营房里温暖的灯火就几乎看不见了。除了骂他一声怠惰,城守们确实也不会把老酒如何。可博浪沙不同,就算是白日里,风声呼呼也能吹得人心惊胆战,何况是这样的夜晚?老酒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又往博上走了十几步,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倒不全是因为疲累,这路虽然陡峭,也是平日里走熟了的。可是茫茫雨夜,就是熟极了的山路也变得面目狰狞。脚下固然泥泞不堪,路边一丛一丛荆棘的黑影看着也是陌生而恐怖,让他联想起各种各样的怪兽来。
每踏出一步之前,他都要用那支长枪在眼前的路面上捅两下,才敢迈出脚去。城守们平日里上博一般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可老酒这样一步一探地走来,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