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不是我妈,而是我范姨。我范姨正双手支在我左侧胳膊的旁边,双腿跪在地面,脖子推着她的胖脸往前抻着正好对齐在我的脸上方。我睁开的眼睛齐刷刷跟她向下越发厚实的肿眼泡里面闪出的光对在了一起。她眼里这次闪出的光跟往常不太一样,我感觉出了里面的凝重和焦灼。我有些害怕这张胖脸,我想再闭上眼睛,但是来不及了,范姨已经像泄闸的洪水一样把哭声放了出来,又把这哭声全部喷在我的脸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惊恐万状地一翻身爬了起来,躲出去她弓着的身体范围。但是我范姨并没有放过我,她扑过来一把把我横着紧紧抱在了怀里,就势坐在了地上,一边捶打着我的后背,一边继续大声哭喊,喊声里是“妈呀,活了啊!”,“妈呀,活了啊!”,哭声就是“啊嗷哈…啊嗷哈…”,哭几声喊几声。浑身无法动弹的我就在那一瞬间,居然怀疑起我是她的孩子还是我妈的孩子。与范姨不同,我妈看到我睁开眼睛的反应是停止了哭声,跪着凑到范姨旁边,使劲晃着我腿一迭声地喊着“小二!小二啊!儿子,儿子啊!”,“你认不认识妈?二啊?”,我试图把手伸给她,但是胳膊被范姨紧紧用她的胳膊压住,我没有抽得出来。
我只好冲着我妈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她,希望她把我解救出来。但是我妈并没有。
我虽然不敢再去对视范姨眼里的光,但是用余光还是能扫到她胖胖的脸上泪流哗哗滚落,而她并没有去想着擦一下,只是一味地继续喊着“活了,活了啊!…”。我向范姨扫余光的过程中,顺便看到了我们周围密密实实的一圈人,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也蹲了下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抚摸拍打着我,嘴里七嘴八舌地说着“活了!活了!”、“老范婆子,你可积了大德了!”、“货郎子,你儿子真是命大啊”等等我能分辨出是在说我和我妈以及我范姨的话。
我对这些没兴趣,我只着急赶紧回家,我感觉又饿又累又冷。还有,我没有确认到我妈刚才是不是捶了地面,我感觉心里有些失落。当然,我内心里还希望回家的话,范姨最好也能抱着我走,因为我确实浑身无力不想自己走。
后来事实也如我所愿,范姨就这样一直抱着我没有撒手,直到把我放到了我家里的炕上。这老太婆可怪好滴,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对范姨的除了怕,还有了一些期许,因为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明显的疼爱。
到了我家里,我躺在炕上不一会功夫,我父亲下班回来了,我听到了我妈和范姨跟他讲述了我停留在跟妇女们回家的意识之后的事情。
范姨是这群妇女当中最为麻利的人,事实证明她也是心智最为成熟最沉稳有担当的人。虽然她外表看起来挺粗犷,但心思非常细腻。她在收拾衣物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替我的母亲监护我,而且她放在这上面的心思比我母亲还要更加多一些。
就在她收拾了一半的时候,回头往我呆的地方第五次瞅了一眼,前四次我都没有动地方,等第五次时,她发现只剩下了鞋子,她立刻停下了捡衣服,本能警觉地往河里面先看了一眼,跟前的地方并没有看到我,但她并没有望向其他的地方,而是首先要搜寻河面的下游,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由此抓住了后来她解救我的宝贵时机。大约在50多米远的下游河面上,她经常闪光的眼睛猛然发现了一个小脑袋一会儿漂上一会儿漂下,正往下游随波逐流着。我范姨嗷啊一声大叫着疯了一样撒开腿就往我那边飞奔,什么都没有顾。她并不会游泳,只是凭借对河道的熟悉,以及奋不顾身的勇气,先在岸边奔跑,等差不多跟我齐平时,迅速扑到水里,双手拨打着水面追到我前方截住了我并一把薅了起来。这里的河水已经过了她的腰部,她虽然了解人溺水需要头向下,但如果头向下抱着我的话可能再次浸水,所以只好双手将我倒立着举在她头顶上,一边大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就近登上了对面的河岸。上岸后她先把我放到地上,发现我没有了反应,于是一点没有犹豫顺手把我的双脚提起来扛在了右肩上,顺着长满荒草的河岸一路奔跑起来,她的个子比较高大,跟我的父亲差不多一边高,大约也得有一米七左右。她就这样跨着粗壮的大长腿带动着肥胖的身子,飞速跑到大约两百米以外的上游吊桥处,跑上了吊桥,又跑回了刚才她们表演劣质小合唱的舞台中央,在包括我妈在内的妇女们吱哇乱叫的呼喊声中继续慌不择路地一路奔跑。过程中她把我的两只脚分开在自己的左右两个肩膀上扛着,随着她奔跑的节奏带动我的脸在她的臀部区域不断拍打着。我妈她们也一路跟着奔跑,大约跑了有三四分钟的样子,妇女当中我称之为刘婶的人喊了一句,“吐了吐了!”我范姨听到后停了下来,呼哧带喘地让我妈把我接下来,放到了地上,她们一齐喊我的名字,我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我已经脱险了,只是由于惊吓和呛水导致我思维还没有清醒。我范姨毫不犹豫地又把我顺手拎了起来扣在自己的后背上,两手分别抓着我的两只脚,继续扭头往回狂奔,看出来她已经很累了,但这次的速度反倒更快,以致于空手跑的妇女们逐个放弃了跟随,只有我妈远远被落在后面勉强吃力地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