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四通馆一楼的论法持续了整整一夜,天明之后,诸多论法之士以及旁观者才陆续离去,唯独那位‘一人既是一条法学脉络’的李则言仍旧窝在角落里酣睡。
张麟轩昨夜只睡了不足一个时辰,然后便起身重新来到一楼,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安安静静地聆听论法之人们真正的各抒己见。此时的张麟轩就如同一位学塾弟子正在接受先生教诲一般,格外认真。
关于南山城这次论法的具体时间,其实是由那位秦家家主在离开南山城前亲自定下的。
在正式开始论法之前,各方来者,无论你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也好,还是目不识丁的市井乡民也罢,皆可自行进入四通馆内,来说了一说自己心中认为的那个法治之世该是什么样子,然后由四通馆内一位姓程的学子负责记录每一个人的言行。
自四通馆落成之日起,这样人人可随意发表心中想法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所收录之言行装订成册,足有万余,以至于那位负责收录百家之言的程姓学子曾半开玩笑地与身边人说道:“这趟差事,若是细细算来,与秦家讨要的工钱还是少了。”
玩笑归玩笑,不容否认的是秦家到底从未在任何关于钱的事情上落人口舌,遭人埋怨。千字万金,其实对于任何一人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论法真正开始之后,除了真正参与之人,以及部分靠着各自香火求到旁观之位的人外,便不再允许任何无关之人随意进出四通馆了。而论法的具体时间则定于每日酉时起,第二日卯时止,也就入夜之后开始,次日天明之后结束,总计共有五次论法。
四通馆白日依旧开放,但却并不允许众人堂而皇之地讨论法制之事,倒也是一件不禁令人犯糊涂的怪事。
天亮之后,众人纷纷离去。坐在角落里的张麟轩不禁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离开四通馆,去不远处的一间酒肆内买了两壶酒。
返回四通馆后,拎着两壶便宜酒水的张麟轩,径直来到那位文若君身前,席地而坐,将两壶酒放在二人之间,轻笑道:“李兄既然已醒,又何必继续装睡呢?”
本名李则言,却自称李诚的男子并未睁开眼眸,只是淡淡地说道:“一夜未眠,何来已醒装睡之说。况且你既然认得我,那么按照如今的法家脉络而言,我与你师齐岳泽乃是一辈,你这一声李兄未免有些不大合适。”
张麟轩揭开泥封,将一壶酒推到李则言身前,自己则拿起另外一壶,微笑道:“我家先生虽然近法,但依旧还在儒家书院之中担任山主,所以谈不上按照什么如今的法家脉络而言。况且文若君与我兄长是旧识,这一声李兄,倒也合情合理。”
李则言睁开眼眸,盯着眼前少年,但却并未对此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饮酒而醉,容易误事,大饮无度,又易伤身。小小年纪,还是不沾此物为好。”
“若无美酒,人生岂不少一乐事?”张麟轩笑问道。
“但会多出一故人。”李则言沉声道。
“看来李兄,还记得那件事。”张麟轩收敛笑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你兄长之死,虽与我无关,但当初若不是我与三两好友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确实有机会救上一救,兴许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了。”李则言有些愧疚地说道。
张麟轩犹豫再三,依旧未曾开口。
李则言叹了口气,道:“此次论法,你大哥生前确实早有所准备,只不过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一切到最后都不免付诸东流。”
张麟轩低下头,明知答案,却犹不死心地问道:“当真什么都没留下吗?”
李则言神色平静地说道:“那一茬待人收割的庄稼确实十不存一,尽数付诸东流,可土壤还在,而且土壤里说不定还有些种子。”
张麟轩猛地抬起头,神色疑惑地看向这位文若君。
“不得不说,你大哥张麟诚确实看得足够远。十年前我在朔方城初次遇见他时,便被他所描绘的北境未来所深深吸引,以至于就此留在北境,期待有一天能够与他并肩,一同实现胸中理想。为此,我们做了不少事情。不过你要清楚一点,那就是当时的我们只有那些在他人眼中看来不切实际的理论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可言。想在那满眼荒芜的原野之上,开垦出一块肥沃的农田,那是何等艰难,好在十年间我们做到了!”李则言满眼激动地看着张麟轩。
“你们做到了什么?”张麟轩问道。
“我们为北境法制这条路,开垦出了肥沃的土壤,并埋下下了种子,虽说三年前因故而不得不暂时停止,以至于十年努力付诸东流,但土壤还在,种子还在,只要我们愿意重新灌溉,施肥,终有一日,我们将迎来丰收的那一天。这场南山城论法,其实到场之人,根本不足那时候北境法学之士的三分之一。这三年来,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放弃法家学问,从而转投其他学派,可若今天能有一位王府公子继续站出来,我相信他们这些人一定会重新回到法家,到时候北境的法学之士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假以时日必定会比那中州陈皓走得更远!”
李则言眼神坚定地看着张麟轩,似乎在等待眼前之人做最后的抉择。
北境到底是要继续尊儒,还是真正地弃儒尊法。
张麟轩突然问道:“变法之后,我北境于大旭境内当如何自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