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甘棠的最后一段话，落尘忽然胸中一动。
不由眸色暗沉，面泛古怪地朝她问道：“神尊一味强留众人，难道是因觉得放任前行，他们可能会——死？”
甘棠缄默着同他对视片刻，从喉头缓缓滚出一句：“不是‘可能’，是——‘必定’。”声量不大，却足以使人振聋发聩。
落尘瞳孔一缩：“为什么？”
为什么“必定会死”？
面对追问，甘棠却偏开了目光。
此路向前，终至有去无回之地。
许多天界之人尚不够填的，况乎这半仙之体？
落尘见她又露避讳姿态，自然不甘轻易揭过。暗自琢磨一回，忽而想起奢比曾经提过什么，遂问：“可是因那‘天地之眼’凶险难亲？”
“你竟知道‘天地之眼’？”甘棠闻言有些惊疑，本能转回了视线。随即却摇头轻叹，“天地之眼固然去不得，但是比之……，怕也不过尔尔罢了。”
落尘闻言，当即倒抽口凉气。
奢比提及天地之眼时，已是讳莫如深，多有抗拒。想不到，比起眼前这位言语所指，竟是尚不足一提？
“那，神尊所言究竟何地？其地又到底藏着何样凶险，以致神尊认定，一旦有人前往便会必死无疑？”
甘棠听他追问，恍觉失言，再度偏转了目光：“我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
再出一句“为什么”，落尘已是不自觉地带了质问口吻。
既知凶险所在，却又为何提不得？
认定了众人前往必死无疑，却又为何偏偏不肯道明其中缘由？！
比起种种行事之果，这等言及其因便要三缄其口的模样，着实更令人恼恨。
甘棠察觉到他那声色变化，不由垂眸掩下心中苦笑。
为什么？
难道她能告诉他，必死之地，亦是生之所在？为了众生之“生”，原本是需要有人刻意赴死填窟窿的？
难道她能告诉他，自己之所以在此拦路，不过是因“生”之一字尚可维持的情况下，无需多添枉死？
难道她能告诉他，去者无回，隐秘无泄。一旦泄密，必会天地大乱？
没什么好说的，只因实在说不得。
再抬眸时却道：“本座司职在此，与诸位谨守责任的同僚一样，不过是为天地玄珠罢了。具体行事如何，只为在其位谋其职。司职不同，行事各异。
我既不问仙君身系使命何在，因何到此，仙君亦不当过于追究他人权辖之属。天下之事，非你掌握，他人职责所在，又何须向你全盘托出？”
落尘一噎。
这是要拿责权归属压制人于人，遮掩搪塞么？！
不由面起恼羞：“既言神仙司职是为天地玄珠，何来这日不落城？难道神尊以为，令人迷失本性，竟也是天赋使命不成？！”
说完，不等对方辩驳，自己先就一颓。
怎么又绕到之前的话题上去了？不提此话是否让人心生抵触，无益于交谈。只说纠缠于死疙瘩上，根本不是索求答案的聪明之举。
果听甘棠嗤笑出声：“见不得日不落城的存在，不过是因彼此职责不同，令你片面观望之下心生妄断罢了。”
落尘本欲平复一下心绪，另择言辞的。
听她竟以“妄断”推脱自己的不当之举，不由冲口而出道：“神尊指我因对你的司职不够了解，故生妄断。依小仙之见，不明不白之下，眼见有人行事自带诟病，亦莫怪心生质疑了！”
甘棠也觉话题跑偏，抚着伤处咳咳了几声。
咳完，换回平和语色问道：“仙君如何指摘于我，且先不提。本座只想问一句，明知前路行不得，仙君还要坚持带着人去赴死，难道便是该当之举？”
落尘闻言犟嘴道：“神尊既未说明凶险何在，何尝就敢断言，此去必定便是赴死？难道不也是‘妄断’？”
呼~，总算是绕回来了。
甘棠看看他，暗道，这是死心不改，成心想要逼我言辞有失啊！
看破未说破，也不欲上落尘的当，遂道：“与你同行之人，我已放行，生死由命。但这日不落城上下，却非仙君可以横加干涉的。况，想凭一己之力带走众人，断无可能。若要呼朋引伴么……”
不等落尘反驳，语出威吓道，“天庭法度不是摆设。一旦事体闹大了，仙君便是自认担得起这越权、滋事之过，又能否确保天庭容得下你那些同伴？是否确定他们和你一样，有力承担后果？”
提及同伴，落尘哑然。
他自是不欲连累同伴，故而前番才欲只身留下。
但听对方言下之意，似乎，便是不曾呼朋引伴，只怕也已免不了连累之嫌。
遂，不得不缓和了语气道：“我本不为强行闹事，只是想请神尊还他们一个清醒抉择的机会罢了。再不济，说明了具体缘由，也……”
“那不可能。”甘棠见威胁奏效，强硬了态度，“说了，你的人，生死由你，这是最大的让步。余者，切莫再作纠缠。”
此域规矩，一入城池，去留皆不由人。
此回因着几个半仙之外的异客生变，为免纠缠过多，方才让步。
然，新来的一干冥顽不灵，可以生死自便。想要拖拽着日不落城原本滞留的众人一起去闯不归路，断无可能。
再想揭开隐晦，更无可能。
落尘见她堵口堵得毋庸置疑，捏了捏拳头：“我带人走，便是赴死。神尊纵得城中戾气横生，难道便是庇佑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