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黄台吉所领的正白旗是二十五个牛录,大汗的另一位长孙杜度所领的镶白旗是十五个牛录,现在四大贝勒地位等同,彼此间不分上下,那无论怎么看,都是能拥有六十个牛录的两黄旗占上风,那这不就相当于是大汗亲自指定的汗位人选吗?”
一只苍鹰盘旋着飞过,在空中留下一串尖锐洪亮的鹰鸣声。
范文程目光辽远,这回轮到他看也不看李永芳了,“李额驸,你这就是有点儿‘汉人思维’了,我大金没有立嫡立长之说,更不一定是上一任大汗指定下一任大汗。”
“依奴才看,我大金将来的汗王,必定是像昔年蒙元一样,从忽里勒台大会中推举选出,所以这八旗的态度,应该作加法,而不是除法。”
“只要四贝勒能争取到最多数量牛录的支持,那就可以当汗王,剩下不支持四贝勒的旗主,只要让他们各自为政,彼此间互不服从即可。”
不知怎的,范文程气定神闲的语气,愣是弄得李永芳牙痒痒,“那你加一个给我看看。”
范文程道,“大汗手里的那两黄旗的六十票其实不必去管它,咱们先把两黄旗搁在一旁,就算余下那六旗的票数。”
“四贝勒黄台吉领正白旗有二十五票,我家主子领镶红旗是二十六票,加起来就已经是五十一票了。”
“二贝勒阿敏是大汗的侄子,他的生父舒尔哈齐已经被大汗幽禁而死了,他没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四贝勒只要许诺其将来在大金国中地位不变,他就不会冒险去支持阿济格三兄弟的两黄旗,同样道理,三贝勒莽古尔泰亦是如此。”
李永芳问道,“这是为何?”
范文程微笑道,“因为支持了两黄旗的六十票,顶多是锦上添花,而不支持两黄旗,则是对四贝勒的雪中送炭,所以四贝勒为此开出的筹码,一定会比阿济格三兄弟要高。”
“二贝勒和三贝勒是宁愿靠手中的镶蓝旗和正蓝旗维持大金的现状,照样像之前一样,有权与四贝勒一起共议国事,也不愿意轻易屈居于两黄旗之下。”
“毕竟现在四大贝勒均分大权的政治格局已经确定了,如果二贝勒或三贝勒投靠了阿济格三兄弟,那么这个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阿济格三兄弟的两黄旗独大,这是四大贝勒中谁也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那么这样一来,二贝勒与三贝勒谁都不靠,只要四贝勒能从大贝勒代善的正红旗,与杜度的镶白旗中争得其一,就能在八旗中获得最大数量的牛录支持,从而成功取得汗位。”
李永芳道,“哦,镶白旗十五票,加上前面的五十一票,那就是六十五票,的确超过了两黄旗。”
范文程笑道,“不,不对,应该这样算,是正红旗的二十五票,加上前面的五十一票,总共是七十六票,超过两黄旗十六票,即使大福晋阿巴亥能替阿济格三兄弟争取到镶白旗的十五票,那也比四贝勒少一票。”
李永芳笑问道,“可是大贝勒代善与你家主子岳讬已经父子分家了,你怎么能确定四贝勒一定能争取到正红旗?”
范文程淡笑道,“李额驸,这就是你不了解人情了,自古父亲和儿子闹不和,结果总是父亲先原谅的儿子。”
“人的情感都是向下一代传递的,尤其是在这种争权夺利、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儿子可能会反对父亲,但是父亲总是会支持儿子的,即使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底里却是向着儿子的。”
李永芳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知道范文程不仅仅是在预言代善会跟着岳讬一起支持皇太极,而是在影射他李永芳和他儿子李延庚之间的分歧。
他的儿子李延庚为了汉人不受压迫而反对大金,难道他李永芳当真对汉人在金国的处境无动于衷吗?
范文程早就窥破了这一点,李延庚是他李永芳血脉的延续,更是他内心行为的延伸,李延庚支持汉人,他李永芳就不可能反汉。
努尔哈赤能放着他李永芳不处理,是因为鞑子不懂天伦,是因为努尔哈赤生来就没有享受过父爱。
努尔哈赤一生中仅有的“父爱”都是从李成梁那里获得的,他从情感上来说相当于是一个“残疾人”,是不能理解正常父子间那种隐秘而微妙的、由血脉相连而形成的心灵相通的。
李永芳侧过身去,跟着范文程把视线放到天际的另一端,“可是四贝勒对汉人十分友善,难道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不会因此而联合起来反对吗?”
范文程轻轻笑道,“不会,李额驸,因为实际上女真人对汉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金的许多贝勒阿哥们支持大汗屠杀汉人,只是为了掠夺汉人的资源。”
“如果四贝勒能让二贝勒和三贝勒觉得,对汉人友善、学习汉人的文化与制度,女真人就能过得更好,贝勒阿哥们会比从前享受得更多,那谁还会非要去把辽东搞得血债累累呢?”
李永芳一噎,道,“那……那这不是同大汗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吗?”
范文程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李永芳的问题。
范文程的笑声轻飘飘的,听起来还像少年人一样年轻,仿佛他十八岁考中大明秀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笑声。
李永芳一下子觉悟了。
这就是范文程对努尔哈赤的报复。
读书人报复起人来,跟一般没文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