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比了个手势,初云心领神会,两人一起开始给齿轮人填土,一把又一把的土填在齿轮人的身上。
这种活埋是一种慢性的酷刑。
装死的齿轮人只能眼睁睁地见到自己的身上逐渐形成一个小土堆。自己的视野从一开始犹如身在井底,到逐渐的彻底消失。
这东西总算是坐不住了。
它伸出手就要跳出坑外往外逃。但险恶的两人根本不会给它这个机会。初云的力道足以徒脚踢断无趾人的脚铐,她见到齿轮人的模样,径直抬起一脚。
齿轮人浑身一震,应声跌回坑内。
明明浑身是钢铁,但最喜欢的求生的方法是可怜巴巴地装死。
“可这……你就别想啦!”
但顾川打定主意要和它交流,哪会如此轻易地放它一马!在它重新掉入坑内后,他就把土继续往下埋。
齿轮人终于慌了。
它全身的齿轮都开始咯吱咯吱地转。这是因为里面夹了许许多多的土的缘故。它发出了一连串连绵的怪叫。
这串声音,顾川和初云乍听上去,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催眠的感觉。
后来,顾川才想到这是这个齿轮人的音节异常简略,有点像是某种高度抽象的缩写,但是音素非常复杂的缘故。
语言的音节是由元音音素和辅音音素组成的最小发生单位。元音和辅音都是音素的一种,音素就是从音质的角度划分出来的最小的最短的最独立的发音。比如“啊”只有a一个音素,但“爱”是ai有两个音素。
虽说是人为的规定,但音素本身是客观存在的物理发声现象,别说不同的语言,哪怕换算到狗和猫的发音身上也是成立的,只是人和动物的音素由于发声器官的不同很难通用罢了。
落日城语言的音素只有三十二个,有许多音是发不出来的。但齿轮人在那一串的话中所用到的音素在五十个以上。这是个惊人复杂的、甚至有点冗余的数量。
当时,两人只是作势,还要把齿轮人丢进去。
齿轮人蜷成一团,又发出那种连绵的叫声,并且连续不断地摇起头来。
摇头是个通用的肢体语言,顾川是看懂了:
“好呀,你总算愿意好好交流啦!”
这齿轮人算是服软了。
初云堵在洞口,防止这齿轮人又想逃跑。顾川坐在齿轮人的对面,齿轮人坐在顾川的对面,这家伙也能做出类似人的坐的动作来,甚至还垂头晃脑,仿佛它格外忧郁。
顾川先尝试性地说了落日城语言和落日城语言的几种民间变化,但果然,这齿轮人完全听不懂。
“我们和它好像完全无法交流。”
站在一边的初云指出了这一事实。
“这倒不碍事……”顾川小憩了只一会儿,精力就非常充沛了,“就是有些麻烦,首先是要建立起沟通的思维。”
这少年人沉吟了片刻,向齿轮人伸出左手食指,反复地念:
“一,这是一”。
齿轮人无动于衷。
然后他收回左手食指,伸出右手食指,也念:
“一,这是一。”
齿轮人开始发呆,思索自己又要被困多久。
随后,顾川将两根手指在身前交叉,形成十字,念:
“加。”
最后他伸出食指和中指,说:
“二,这是二。”
顾川重复了这个过程,然后又演示三加四等于七,五加五等于十,直把他一个手掌全部用完了,又演示了一遍减法。
数学,唯有数学,并不会变化。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一加一都等于二。用手指指代数字的意象也是非常明显的。
并且数学也是对文明的标志。
顾川想,假设这是个文明人,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总是会的。
假设它不是个文明人,换而言之,并不意向一座城市、一个可供资源交换的聚落,那它对顾川也没太大的用处,和这片荒野的所有的野兽是一样的。
他看到齿轮人胸前的齿轮转了快了一点。
齿轮人的智力远超蛮族,自然从眼前人的作为,发觉这人已经超过了这片大荒所有蛮族的数学功底。
但它仍然默不作声。
然后顾川就锤了它一拳,重新说一来。又在自己说这是一的时候,叫初云把一说出来,暗示齿轮人跟着自己一起念。
他们重复了一遍从一数到十,从加法做到乘法的流程。
可齿轮人始终消极对待,尽管理解了他们的数学原理和需求,但只把这两人的作为当做行为艺术。野人和蛮族也有行为艺术,比如求偶时候的唱怪歌、跳怪舞,在齿轮人看来,就是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古卷里所保留的第十七命题就是关于如此的,实在是怪异至极。
齿轮人开始继续装死。
这让初云原本的设想撞上了墙壁,少女因此蹙起眉头:
“它听不懂我们的话……这样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你要做什么呀!我们是两个语言世界的人。好像,语言不通,就是永远无法交流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初云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秘密,露出自得的微笑了。
“或许吧……但初云你有养过宠物吗?”
顾川说。
初云摇了摇头:
“我知道落日城的别人有养。”
“野兽尚且可以驯服,叫它们听懂或者能执行人的命令……我还不信这个能跑能跳还会某种复杂语言的铁东西,我就和他对不上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