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漫玉坊门前的禁军三两成队,挡住了外层熙攘的人群,大半个街坊人头攒动,却莫明这座酒林烟花之地又是为何被官兵团团围住。走到人群的前头,高离霍墨玉般的瞳仁不禁一跳,眉宇间闪匝过的一抹惊煞,也在短短的瞬间隐晦了下去。虽是一襟素衫,这群常年逡巡在长安的禁军倒是一眼就能辨出来者的身份,忙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路。
“我来......”,高离霍深知正是统管长安犯科事务的大理寺在彻查案件,还想着该怎么说才不至于太过贸然,突然看见掌管京兆府的姜镇澄低头疲然地跨了出来,便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科举出身的姜镇澄方接任未久,素来以敏查刚正闻名,接到手上的案子都要亲手查勘,这般天生的犟倔纵是世家权贵也不余留半分回旋,因而与各个阵营的势力颇有摩擦。他抬起头来,皱着两道短粗的眉毛摆手示意,便是让手下行动入内收拾,接连着拱手施礼的语气还算谦顺,“梓王殿下竟会屈尊此地,京中事无巨细,果然都逃不开殿下的慧耳”。
高离霍的目光幽幽闪动了一下,“能惊动京兆府如此架势,想必姜大人此次接手的是一块烧红的炭球吧”。
“在里面......”,姜镇澄无心地以手势指明了方向,突然才觉得这样太过推唐,补充道,“坊中一名女子暴死在琉霓亭中,及我等赶至时凶手已然夭夭而逃,殿下可是有所线索而来”。
“不是”,高离霍回头看了他一眼,感到一阵错觉似的颤动,心绪渐渐沉了下来,“仅为应赴美人花约,素闻漫玉坊中珍有琴技名满京城者,清音赏翠,斯情斯景才算人间乐事”。
“啊?殿下指的正是......”,姜镇澄浑身怔了一*,等他反应过来忙急急地追了上来,跟着高离霍翩扬的衣袂嗫喏了半晌,却是把路引向了已然警戒封锁起的琉霓亭。
这座精巧别致水轩在湖心缥远尔立,弯弯曲曲的只连同了一座曲桥,若是换作往日月光莹白时分,香远溢清中恰是皎如珍馐玉螺。而此时游目四周,淡淡的夜风中丝竹声乐哑然,沿着曲桥朱碧砌栏贴着明黄驱邪的符绸,来来往往的丫鬟捧着一盆盆灰烬余烟的熏炉,焚烧艾叶后堆堆重重的瘴气如潮,却也揩抹不掉依稀混杂的血腥味,亭中那个被抬起的蒙着白布的担架,仿佛盛开在夜幕下那株绚目的夜昙,无数花瓣溅落,斑斓霍撒在冷去的夜空。
“抛却倾动京城的名气,莘姑娘也不过是寻常底层百姓,手无缚力也猜料不到自己的命数,真是可怜可惜”,姜镇澄颐声一叹,摆手示意周边的官兵放下担架退下。
“那其他人呢,还有没有受害者”,高离霍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倒是没有。我接到讯号赶来时,并没有任何打斗的场面,彼时琉霓亭并无商客租包,自是空无一人,四围湖面甚阔兼加柳荫掩映,所以尚无发现目击之人,这与坊中的账单也是相核实”。
高离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甚是冷冽,“那依你所言此事仅且一桩无从下手的仇杀?”
姜镇澄怔忡地张着嘴愣了半天,平日里对他悉心笼络的权贵非少,但像梓王这般明明是十分关切,态度却又不咸不淡的却是让人赧恼不起。这般的契阔倒是让他心生了几分恭肃,朝堂大势中钻营权谋者有之,实心社稷者却寥寥,而每一桩蒙血的污痕没有挖出理清,对自己都是煎熬与折磨。
高离霍强忍下了喉间的叹息,莘檬自幼孤苦,纵是青女素娥般的娇妍才情,竟就此陨作北邙乡女,四周波声微荡,孓立在湖心隔着一弯水外的世界竟像是异常的遥远,神思恍惚在一片沉寂中虚脱得可怕,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翻动了心底最深的寒意。
片晌的静默后,高离霍不愿在这层上多想下去,曲踞下身子,由额稍向下挑开遮覆的白绫,他的身体不禁一颤,呈现出的羽睫柔和明静宛如睡颜,四周干风消殆,落叶的盘旋和枝间的鸟鸣只是偶有的摩擦,大抵都是在这片澄澈的凄美中不愿惊扰。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推下,异样的温柔下,她身上浸透衣襟的蔲芷的熏香行云流水般流淌而出。忽而他的眉宇一沉,神色冷峻地停滞在了右腮两道凝红盘桓的血痕上,青丝瀑布倾垂也遮掩不尽那几道毒蛇缠绕般的划痕,量算起力度深浅,倒不像是剔薄如纸的利器所伤,反是寸长鹅黄的削葱指尖更为贴切,而余留在雪肤花容上散发而出的灼焰厉烈,有如罗刹之怨,天女怒煞,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悠悠传来的打更声,在树枝的窸动中蜿绵,月色雪亮霜寒映照眼睫,却似乎涤荡清了所有雾霭,留得一片清亮,高离霍的身子瞬间怔是一僵,旋急完整地掀开了包裹的白绫,顺着沾染得殷红的衣裳找去,却见唯有双臂脉搏处有如焦灭的烛芯,可以想象出其招式的突促凌厉,刺激得腕筋急剧收缩,便是血如泉涌。仅是一眼,高离霍醺黑的瞳仁惊兀一跳,手指慢慢用力握成了拳头,脸颊的肌肉在紧张和疑惑中闪过痉挛。
这般熟悉掣电之势的扼握,在不曾有过纹丝反抗的尸身上铺张遗露,如果说这样的袭杀并不左出意料之外的话,妆容残乱的玉颜上横竖相错的血痕,更像一张慢慢收缩的网,寸寸绞紧了他的内腑。周围越是纯粹的寂静,越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夜风吹拂下砰砰的心跳,起伏吐纳......
垂首叹息间,高离霍的眼角视线边缘隐隐掠过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