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顿入狱之后,随着其世子的暴毙,这桩骗取皇家联姻的案子,已是没有半点雾霁的明朗。但本应凌决的处判却迟迟没有下达,这也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处,近来东瀛官盗商盗频频侵扰大魏东海边境,而东瀛天皇对此态度模糊,实在不宜擅自处决激化双方矛盾。通传往东瀛的文书尚且没有回音,刑讯一事在李顿被关入刑部大牢后便再也没有漏出半点风声。
而同是关押在刑部大牢中的璋阳县丞,却在京城中引来了更多的看客,一面是其父平淮侯离世多年,古家风光不复从前下,古狄津的独担罪责,一面是大魏国力虚乏之下,对贪桩私囊的铁腕打压,就在这样凝滞沉闷的局势之下,各路官员的往来礼尚亦是不如从前,朝野噤声的姿态令人咋舌。
看着德仙长公主尽日的郁郁寡欢,青丝化雪仿佛也仅在旦夕之间,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钟燊昊也不再有携友出游的兴致,除了几次循例进宫,便是深居在厢房中独对文书。
再次登访高离霍时,唯见他拿着铁剪在院中修建花木,弯月形的苗圃中,不知何时长出的藤蔓延灼一片,节节蜿绞在细嫩的花枝上。听到脚步声后,高离霍拂掸着卷起的袖口,朝着来者的方向舒颜一笑,煦丽的阳光映射在额角晶莹的汗珠上,晃悠悠地闪动着,愈发显得那个笑容气清闲淡。
钟燊昊不由自主地跟着蹲踞下身子,抽出怀中的绢帛替他揩拭着额角,体恤地问候道,“这么多枝藤芜杂也太难料理了,不如索性一把火烧个精光,待到来年开春时再重新播种了”。
“你别看它们每年只是短暂的一季花期,从细小的一株算起却是数年的储备,就这么付之一炬了可惜”,高离霍示意钟燊昊把花洒递过来,挑眉笑了笑,“切莫让表象上的拂乱扰了人心,其实只要顺着丝藤寻得它的根茎,一举除去后,那些靡靡丛生的蔓枝也就兀自枯萎了”。
钟燊昊点了点头,也学着卷起袖口在湿泥地上摸索了起来,片刻后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脸色骤然白了白,恍尔才平复了过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高离霍关切地皱起眉来,“回房中我给你把把脉吧”。
“没有,只是先前得的那场扈疾太过碜人,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钟燊昊苦笑道,指了指手边掐到的几株赤团花。
“你可知这赤团花本是香远溢清,沁人心脾的上等香材,那场扈疾的根由却是在浇灌它的赤练水上”,高离霍的语音飘飘然,似是说得漫不经心,“赤练水中添加了气味引诱的露葵,身带扈疾的鼠患,真可谓是环环相扣啊......”
“但那时她分明是初来京城,又是束居深宫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充足的准备”,钟燊昊眉心一颤,断言辩驳道。虽然他的音调抬高了几分,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不明的来历,与太真人若有若无的牵扯,霍叔安排她出宫为棠妹陪嫁,刀锋虎口逃过一劫,或已是权衡许久的举措,但如今在棠妹大婚已退,这时候再谈及,无疑是抱薪引火。
“每次提到这件事你的思维总不如平常敏捷了”,高离霍把尾调拉得悠长,曲起两个手指轻敲着钟燊昊的前额,“既然此事是有人想加害于你,最好便是能找出真正的凶手,既然存生此念难免其再次施手”。
钟燊昊这才噤住了冷汗,四处望了望喟叹道,“暗中使诈这些伎俩谈何容易,但我还是不愿意因为这个轻易怀疑身边的人”。
“你能这样认为,自然是和你一直秉持的君子诛人不诛心的教养有关,也是值人钦佩之处”,高离霍顿了顿,
眸色如深潭微波,“但叵测人心总是防不胜防,便如古大人一样陷身囹圄之中,要抽身时就需几番周折”。
听到话题稍有转移后,钟燊昊忙喏喏连声应和,却又撑腮拧眉道,“难得霍叔也一如地信任表舅的为人,前天他从狱中给家人捎出换洗的衣物时,袵带中偷夹了咬指写下的血书,不过都是一些自证清白,奔走申冤的言辞。但舅舅一介青衣文官,只怕是事情还来不及周转,便在酷刑之下屈打成招了”。
说罢,他不禁接连着唏嘘叹息了几声,高离霍捶了捶钟燊昊绷紧的胸口,从袖中递出一卷薄纸,淡淡笑道,“你先看看这有什么不妥”。
“这上面只是普通的祝寿词,与寻常并无二致啊”,钟燊昊微微眯起眼睫,短短的寸长纸卷来来回回看了好半晌,神色仍是怔忡地道,“这应该是从李府发现的那几箱珍宝中发现的吧,李顿也就凭此声称是表舅私下聚敛财物,不过观其纸质色泽,应该只是个抄摹本?”
高离霍点了点头,“这张不过是我让人从提刑司主判那里摹抄过来的,你还是再留意一下落款前的两句”。
“寿如南石,四体康直”,钟燊昊抿紧了唇部的线条,字字清晰地读了出来,许久后仍是投来狐疑的眼光,“这种贺词再也常见不过了啊”。
感觉到有人摇了摇自己的身体,又是一片静默后,高离霍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莞尔道,“小昊,你可知远郊只是平淮侯的表字,而他出身贫寒且中年得志,竟是没有几人能得知他的真实名讳。金康,这才是垂髫稚子时其令堂给他的取名,但这点古狄津大人作为其长子断是不会忘记,你看这里的康字并无笔画变动,毫无避嫌之意,定是......”
“只要把这点指证出来,提刑司便会再深究下去,舅舅脱身已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