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府的朱梁琉瓦,一切规模格置都不逊于后廷,这座与皇宫浑然一体的精致府邸,便是先帝对钟家兄弟战功显赫的御赐,当年公主下嫁钟府的倾城轰动,披闼浩荡,岂是言语能诠释。奈何官至司马大将军的钟贯京已然祁连山下马革裹尸,昔日堪称英雄美人的典范,至今唯剩德仙长公主独饮余下岁月里的清戚。卯时未过,钟燊昊便遵循母命护驾德仙长公主进宫,偌大的钟府虽还有其弟钟贯俅的家室和流连的家丁奴婢,杨景佶和番石终究是有些生分的不自在,便信口找了托词拉上高离霍出了门。
出了钟府沿着城墙走去,一路纵是泥洼,磨损的粉檐,而由墙上垂靡而下的薜荔藤蔓得毫无章法,巨幅铺卷的绿意中缀点妍红,馨香袅袅,自是陡然而生一种肺腑的清灵,涤尘洗俗之感。不知不觉中已然登上了高轩阔昂的鸿引台,莅属长安城的东南角最高端,四顾所及,帝都物宝天华的王气蒸腾,不过成了一个起伏围筑的轮廓,街坊长廊蛛丝一般四处延灼,框禁住了点点葱翠。缕缕幽荡的山风如洗袭来,半晌高离霍仍是保持着扶栏俯视的姿势,神色凝然不动,额前的被风吹起,几捋零散地撩过双颊,润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深邃的苍凉。
番石浅笑一下把手抚在他的后背上,“还在想安大侠的事呢,我也知道自己无能,一时还不能替你找到上善之策,但我们现在需要的还是时机,云开见月还要等大风扶摇平地而起”。
高离霍的唇间浮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以前我只当他们仅是汲汲难待地要得到那把厉如天威的秦女剑,没料到他们的魔牙触角竟这样长这样张扬”。
“你且不急着下论断,其实我派去江州的人已经发现了一丝端倪”,番石清了清喉,福下身换作一种幽异的语气,“就在几个月前石大侠纳了一门来历不明的小妾,听街坊邻里的人说,此女像是年纪尚幼,又及不喜欢出门,所以没人能描摹出她的模样。但想想手段就让人不寒而栗,昆嵛试剑排行第六的大侠心口被剜,全府老幼弥流的血浸红了院中的鱼塘。事发时正值子夜,待到天明发现时果然没有此女的尸首”。
“那让官府下令捉拿此女不就已然明了”,杨景佶一把扑拍着手掌道,恍惚后才意识到自己失口,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安府上下当真无一人能逃过此劫吗”,高离霍垂黯着头,叨絮着像是在喃喃自语,璞玉瞬时失去光泽般的瞳孔里噙满痛苦。
“王爷暂可放宽心,如此滔天的血案,言东玉若是畏惧着上头的势力,一年半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彼时便是可以让安大侠的旁系亲属讼诉到朝廷隶属的提刑司,状告的便是言东玉混晦无能。他出身草莽年近不惑才捞得一官半职,想必不会这么轻易就舍得葬送。依我之见他们最寻常的手段,便是重金置购来一个替死鬼,但安大侠是何方身手,岂是一个寻常人能上下其手......”
“甚妙,如果此案疑点重重,便又是一个状告到提刑司的良机”,杨景佶又是高声地插入一句,轻松的语气和周围空气中游离的恻恸略有不融。
“我已经让人把朱孝正杀了”,似是打岔的话题,番石说的云淡风轻,丝毫不曾发梗,“我早就料得到他是别人安插来引你乱了阵脚的火药,就假意让他押运钱财一路派人跟踪,本意是要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没料他倒机警地发觉了,没用的棋子再留也是徒增烦恼”。
这回高离霍虽是闷的松了一口气,叠按在前额的手缓缓地松了下来,心头却似是有枝桠倏地断落的一怔。眼前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依旧,番石比起当年不过是鬓角磨上了一层风尘奔走的沧桑,但那个挥霍无知的青年已经回不去了。攻心如麻步步为营,其胸中的城府丘壑不可谓不深,他苦心经营的每一着都像是在别人的刀口摩挲,义无反顾地跳入阴恶的坑中,却都是在酝酿着最后一手的反击。杀伐果敢,这般凌厉不得不让人震服。不知为何高离霍眼前还是漫开一片呛然,那年的长安街头自己的出手相救是否有错,或许他本还可以在街头做逍遥的浪子,只今对于自己他却是在用一世的情义相报。卷入这片诡云谲波,以往闲淡的日子也就千金难求......
倒是杨景佶挪了挪身子,把头偏过来靠在高离霍的肩上,“万幸那背信弃义的畜生先找到的不是霍爷,不然还不知要惹生多大的麻烦”。
“他先找到的是秦姑娘”,番石略一思索,回想起秦丝萝带着朱孝正来见他时的满面风霜,他微微有些怔忡。虽不知她此举是否早就心存防备,乍一会面时她脸上颊靥着那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终是让自己动了恻隐的哀怜。她也不再愿意回到娘家,仍旧是在那间和龚胥厮守过的方宅里开起一间药馆,一日复一日,纤手和着血泪把丧夫之痛研磨进药草氤氲中。
“噢,秦姑娘,她现在可还无恙”,高离霍眉头紧的一蹙,辞气仍是温和,眼睑拢合间不由得又浮现出那个横槊跃马英武无畏的身影。平心而论,龚胥断然是自己军中最推心置腹的同袍,战鼓弥霜声声四起时,两人相背,交叠凛冽的剑光便已然化作冲天的华彩,牧野上血腥脓红的厮杀仿佛间都已销然淡褪。十余年的配合渐入佳境,两股渗透而出的剑气化合成剑魂,峰芒所指,虽未激烈,寒意已是碜人发根。而纵是如此一个历练有余的贴身副将,也逃不过慎郡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