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屠半闭着眼,盘坐在一条清冽的春溪边,素白的衣摆铺散于地。他拢起额前的头发梳向脑后,膝上横着一个乌黑老旧的酒袋。他低头拧开木塞,往嘴里倒了一口火辣的黄酒,看着脚边积雪渐融墨藻飘零的春溪,搭在膝上的手掌轻轻拍打着膝盖。
额前一缕白发滑落,白屠张嘴,呼气,雪白的发丝在呼吸中起落。
“老鬼,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剑阁主堡了。”
“黑货有些乏了,给他找点水。”
溪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草茎翻倒的声响,一团青黑的影子慢慢地拨开人高的荒草,从中走出。庆山牵着马,发白宽大的青衣在地上簌簌拖动,苏仪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一卷书,轻轻地拍打着黑马的脖子。
白屠转头看见苏仪的时候,苏仪也回头,用那条深红狭长的疤痕看着他。白屠抬手摸了摸下巴,对于那道可怖的伤口生出了兴趣。他看着庆山牵着黑马走向溪边,那匹黑马低头点了一下犹有浮冰的水面,飞快收头,摇着鬃毛踏着碎布,打了一个响鼻。
“黑货,有得喝就不错了,咱们是在逃难。”
庆山摸了摸黑马的鬃毛,蹲下身,伸出手,掬了一捧清亮寒冷的溪水,低头喝下,然后用手沾着水,擦脸。
“老鬼,来洗把脸。”
庆山捧着水,站在苏仪身前。苏仪伸出多皱的手,沾湿,然后贴着消瘦的脸,一下一下抹动。
白屠摸着下巴,看着那身过于宽大的泛白青衣,和那身破旧的棉袍,忽然开口。
“老丈从何处来?”
“剑南城。”
“往何处去。”
“越州的远亲家。”
苏仪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右手握着一卷封皮暗黄老旧的书,左手摸了摸庆山的头。
“兵荒马乱的,老了,又种不动地了,带孙子去投奔他叔叔。”
白屠盯着苏仪脸上拿到横贯而过的疤痕,摸着下巴,笑了笑,他隔空指了指苏仪的脸。
“老丈曾经也该是个行伍中人。”
苏仪笑了笑,把那卷老旧的书插在腰间,抬手摸了摸眼前的疤。
“年轻时的事了,吓到小哥了,对不住。”
黑马被庆山按住头,不情愿地伸舌舔舐着冰凉的溪水。然后庆山捧着水,对苏仪喊,老鬼,喝水么?
“这水太凉,老丈喝酒么?”
“大善大善。”
白屠向着苏仪抛过那方乌黑的酒袋,苏仪接过,拔塞,仰头,大股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低头,抬袖擦了擦嘴。
“苏相可还中意这咸阳黄米酿?”
白屠伸手摸着下巴,半闭的眼睁开,轻轻一笑。
“极好极好。”
苏仪把酒袋放到一旁庆山的怀中,放下擦嘴的手。
“小子,王伯翦那老匹夫是你师傅?还是李如斯那阴货?”
“李师叔瞧不上我这身根骨。”
白屠站起来,长身而立,朝着苏仪抬手,躬身,作揖。
“西秦白屠,拜见苏相。”
“免了免了,我一个将入土的老头子,实在是当不起这苏相的名头。想来也是时运太差,在山里随便翻翻书也能碰见你们这些兔崽子。”
“纵策,晚辈还是认得的。何况您还记得这西秦黄米酿。”
“贪杯误事啊,贪杯误事。你堂堂兵家传人,居然用酒诈我这年过半百的老头。”
“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苏相若不是有意,晚辈又岂能如愿。”
“这个马屁拍的好,要是我这龟孙子有你一半的功夫,我也不用每天气得要死了。”
“苏相将往何处?晚辈愿陪护。”
“得了得了。你倒不像是王伯翦那直肠匹夫的徒弟,花花肠子和李如斯那阴货一个德性。我一个糟老头子,被你跟上了,接着就肯定是被黑骑绑回咸阳了。”
“西秦愿出兵十万,护苏相回朝。”
白屠说完这句话,曲背作揖的身影在一片树影间静止不动,一言不发。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人,真不怕那仙人一怒三十年前之事重演?人既然老了,就该安安心心地入土,何况还是个三十年前就该死掉的人。我苏仪侥幸多活了这么多年,够了。”
庆山手里的水漏光了,他抱着那个乌黑的酒袋,低着头,愣愣地站着听着。苏仪回过身,摸摸他的头。
“庆山,这眼睛上的一刀,就是仙人砍的。”
庆山愣愣地站着,浑身悚然一颤,他打了一个呼哨,黑马屁颠屁颠地从溪边返身跑来。庆山一把抓住缰绳,扯着苏仪的领口把他往马背上丢。
“老鬼,你的老冤家是神仙?算了算了,咱俩别去啥藏剑山了,保命要紧!”
“晚咯。”
白屠跨步跃起,握拳凌空压下,拳风吸起一旁的春溪,万千点水花在空中映出无数斑斓的光。白屠白衣纷飞,直指地上的两人一马,一涧清冽春溪于盘旋空中倒泻,犹如一条水龙俯冲撞下。
“既然苏相不放心晚辈护送,那晚辈只有得罪了。”
白衣挥拳起,漫天水龙吟。
“果然是王匹夫的脾气。”苏仪坐在马背上,摇头,轻笑,“说得过就说,说不过就打。想抢的东西一定抢到手,不听话的,打晕带走。”
一涧清冽春溪于盘旋空中倒泻,犹如一条水龙俯冲撞下。
忽然飞起漫天青色碎布。
一幕黑光挥出,溪边的泥地上渐起万点雨花。
白屠低头,一柄漆黑的刀握在一双白皙的手上,幽亮的刀锋抵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