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箫说了这么一段出人意料但又似乎完全符合她本人的话后,叶田总觉得生活显得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比如早晨去上学的时候,总是准时出现在街角追随着自己滚动车轮的那条大狼狗,比如突然从清晨扫地阿姨的扫把下挣脱出来一路飘摇的废纸袋,再比如傍晚回家时分路边摊头豆腐干勾引着路人乡思的扑鼻香气,和远远近近层次分明的车水马龙声……这林林总总,都比以往更清晰的展现出来,似乎一切都带着生命原本的烙印,向他娓娓叙述着千百年不变的故事,和故事背后不变的奥妙,一个全新的深邃的世界慢慢向他漏出一条门缝来。门缝背后是否灯红酒绿依旧?还是像王家卫在《东邪西毒》中所说的箴语:山的那边,其实,还是那样的山。
然而即便是一座座同样的山,一处处同样的风景,起码走向另一座山期待另一片风景的心情是不同的,即便这种期待也无奈是雷同的,那么,最终还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是健忘的人类,因此可以在忘却和似曾相识间流连忘返,过着如梦幻泡影的人生。
于是感受到这样一条门缝的叶田,在潜意识里,在越来越敏感的少年的心境背后,却总隐隐觉得说不出来的不安。而曾经嚣张地说着要挑战他的钟箫,在讲了一通如意不如意的废话后,却也变得异常的沉默了。
望着望着钟箫埋头苦读的背影,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像一堵四面不透风的围墙,即便是在每天清晨例行的交收作业本的手续中,也找不到讲话的空隙和理由了。以至于叶田本来想问她借阅《百年孤独》的勇气也终于在一个一个冷清的早晨和黄昏中丧失殆尽了。
这个时候,坐在拥挤教室里的叶田甚至不免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人群中我最孤独。而似乎同学们的笑声和打闹声,也都显得那么陌生,就好像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薄的纱,又好像所有人全成了皮影戏里的纸人儿。
也许,我们注定是人生路上孤独的行者,步履匆匆,惶恐不安,一旦停下来,就会被自己的影子鞭笞,所以,只有到无尽的黑暗中时,才敢停住脚步,喘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喘出,就会一直掉到无尽的深渊中去。那必然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那必然是一个没有光彩的世界,那必然是一个没有味道的世界,那必然是一个六识泯灭一切皆“无”的世界。
当叶田在这样年轻的岁月里开始思考人生,并且几乎有了老僧入定般的觉悟时,一堂枯燥的语文课,把他从虚无缥缈的冥想中,拉回到了现实生活。
其实不得不同情语文老师周老师,他必然是一位很敬业的老师。他是那种每一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地各在其位的人,与跳脱的满教室的青春在一起,实在显得格外的不搭调。何况,他又总试图用讲话的快频率来取得课堂的高效率。不到一个星期,在他的课堂上开小差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叶田也就是在这样一堂语文课上走着神,突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从前座伸过来,迅速扔了一张纸条,然后又很快缩了回去。叶田真真正正被吓了一跳,他第一反映就是看看周老师,还好,周老师和以往一样讲课十分投入,完全沉浸到自己的话语中去了。然后,关于这个纸条,恩,这个,那个,不太好吧,会说什么呢,不会是?……好吧,还是看一下吧!
“请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为了能吃上属于胜利者的肯德基,我可是专心致志地学习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啊!你总不会是在练习‘呆若木鸡’神功,打算局时一鸣惊人吧?”
“呆若木鸡”神功,呵呵,真是一个有趣的家伙啊!叶田突然觉得,无论如何,应该正视钟箫的挑战了。而他这几日来似通非通的哲思,也总算暂告一个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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