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旁焦梦濨也是好奇的紧,这卢先生究竟用了何等言语,才劝得父亲下了决心,如此为之?还记得当初一路辗转多地,始终都不曾下定此心,今日不过听了这位几句,便已是抛开了犹豫,就此隐去了真名实姓,却是叫人倍感意外!
见其一脸的茫然,这旁焦郎中已是欣然颔首,告诉了起来:“想我焦家在府城之中,原本也算得根基颇稳,就算未曾寻得依仗,单凭多年童叟无欺的口碑,便足以在城中稳稳而立。只是,终究敌不过人性的贪婪,才不得不弃了多年经营,仓皇外逃。”
“再想到,当日你二叔祖的警惕之言,更是愈发小心起来,这才有了隐姓埋名的念头。只是,为父心中始终想着重振我焦家的往日辉煌,又背负着杀子之恨,怎不叫我犹豫不决!”
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连夜逃出城去,又是得了叔父的指点,先选了郊外僻静之地暂避了半月后。才又转道向别处,辗转改了几次方向,都心怀着重建焦记药堂之念,只是碍于一家仅存的老少六口,却始终不敢再踏入,那等人口聚集的府城之中,怕的便是自投罗网。
毕竟,那人这般地心狠手辣,已是害死了嫡亲的侄孙,只怕再多添一二,也是不足为奇。幸得叔父急智在众人出城之后,便说通了焦家的两个媳妇,自领了儿女往娘家暂避,这才混淆了那人的耳目。
得此之举,原本庞大的队伍瞬间便减了过半,独有他老夫妻二人外带了次子与长孙在身边,另有老家人夫妇俩随行在旁,只不过对外声称皆是家人罢了。
如此一来,两对老夫妇外加大小学徒二个。倒是让暗中拉网之人顺手放过,毕竟乌有年轻女眷便是对不上号。由此才得以一路通行直到,跳出了那人所布之网。
年前虽已与两位亲家通了书信,却还不敢轻易接了来此,然而此刻已是下定了决心改名换姓:“便也是时候,悄悄遣了可靠之人,接了她们来此处安家了!”
“一切但凭爹爹做主。”听得此言,那旁的焦梦濨已是恭声附和一句,毕竟与妻儿分别这几载,皆是无奈之举。此刻若得渌水山庄的卢先生照拂一二。自家当可一家团圆,虽说离重振祖业还有颇长一段路要走,但比起往日的彷徨无助来。已是强上许多!
而且爹爹刚才提及的改换名姓一事后,自己也再无需如以往那般,整日蜗在这陋室之中,只得以翻看医书打发时日。而是,大可随之入得药堂继续为病患看诊、配药。这才不致荒废了多年所学。
细细想来,这位卢先生不愧是在京中任过职的。这一来可避过外人耳目,即便传出些名声去,一时间也不会引得那人寻上门来;二来自是这位读懂了老父亲的心思,保住焦家的名头却是何等重要之事。
这般改换了姓名之后,这等境地之上的乔大夫便与自家无关。即便往后离了此处,也是无人知晓焦家曾经的破落不堪。
眼下虽还不明,这位卢先生是出于真的好心。还有另有所虑,怕自家的麻烦拖累与他。自己权作这位好心,也就是了,万事待看时日久长之后,便是自有分晓!
“再则。此刻与我焦家父子们而言,还另有他路可行不成?”不觉已是连连摇头。低声自嘲一句。
经历了这几年,颠沛流离般的艰难岁月,原本还略带着富家公子傲气的焦梦濨,也已是逐渐沉下了性子。即便此刻自己背着包袱,领着侄儿先行赶来整顿新居之时,也再寻不见往日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模样。
“二叔你瞧,这家什好像都是崭崭新的!”小跑着摸了摸里屋的床架子,再又仔细盯着那旁的衣柜一通猛瞅。
听了大侄子的高声提醒,这旁也是顺手卸下了背上的大包袱,挑了棉布帘子,便往里面来。还真是的!外面看着小院已是足有九成新的样子,还只道屋内的家具未必赶得及添补些,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自家应下这桩,不过是两日前的事,即便这位是早已有心,但这般短的时日里,要准备如此齐全,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再等叔侄俩,一人一边开启了柜门后,更是吃惊不小!
这满满半柜子的新被褥,一眼便可认出定是才刚赶制出来的,略略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小孩子到底是性子使然,用力嗅了嗅:“二叔是刚晒过的,香喷喷的!”
“二叔可不是刚晒过的,这是被褥刚晒过才对!”轻轻拍了拍侄儿的笑脸,眼中却是隐隐有泪光浮动。自己从小就是被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而这大侄儿自那会儿才记事起,便过随着父子俩过着这东躲西藏的颠沛日子,可是没少受罪。
再想到,此刻已不在人世的长兄更是心痛不已!寻了理由便出了里屋,往小院另一头的南倒房而去。却不想,此处的一切愈发叫他压抑不住,泪流当场。
看着那满缸的粳米,灶台上的各色调料,再来还有屋梁上挂放着品种齐全的干货,足够他们一家六口过个丰厚年的,便知这位卢先生的诚意如何了。
殊不知,这些年来四处避祸,祖孙们都不曾有过一个囫囵年,更何谈吃得一顿这南方常见的上等粳米!此刻,再不用多言半句,他焦梦濨已是断定这位卢先生的用意何在,必是有心留住他父子们在山庄药堂长久,才如此费心尽力!
想到之前的质疑,不觉是摇头抹了把眼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情此景,又怎不触动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