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贞观十八年的那个暮春，桃花迟来，灼灼盛开在太极宫，一如很多年前的上林苑，妖娆地晃花了眼。
天子最疼爱的女儿，在那个桃花初绽的清晨，再也没有醒来。
早夭的孩子不得入皇陵，不得与家人死后相聚，伤心欲绝的大唐皇帝，为她在墓旁修建佛祠，祈福求祷，望她早得往生。
可是小公主的魂魄，却迟迟不肯归来。
“竟藏在这儿。”
李淳风是在皇后生前的寝宫找到她的。那时，小公主一身粉白的玲珑襦裙，格外安静地倚坐在桃花枝桠上，一个人望着丽正殿出神，双环垂髻上系着粉白的缎子，混在绯红的桃花里，像是个粉嘟嘟的小团子。
“你能看见我？”小团子面上露出一丝惊喜，唇边漾开浅浅的梨涡。
她从枝上灵巧地落下来，带下一阵簌簌的落花，伸出小手在李淳风面前使劲晃了晃，“那你是人是鬼啊？”
“这个······”李淳风被问得有些无奈，“算是半个神仙？”
和小姑娘沟通，真是件难事。
“你是哮天犬吗？”小团子天真地眨巴着大眼睛，“书上说，哮天犬就是半个神仙。”
果然，和喜欢读书的小姑娘沟通，更是难上加难！
他轻咳了两声，不想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小公主，时辰到了，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离开？”她有些警惕的向后退了几步，“我的家就在这，你要带我去哪？”
面前白衣鹤氅，道袍纶巾的“半仙”认真地看向她，“人死后当入阎罗殿，经六世轮回，方可再度为人，我曾答应过一个人，让公主日后免受轮回之苦，渡劫成仙。”
“当神仙？”
“是。”
小团子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问，“神仙有什么好处？”
不等他接话，又自言自语道，“当神仙能让阿娘活过来吗，能让太子哥哥回到长安吗，能让耶耶①再也别难过，能让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他一时语噎，答不上来了。什么长生不老、无量神通的话语，在这些最最单纯却让人心酸的心愿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淳风拈下她青丝上沾惹的桃花，轻叹了一口气，“万事万物皆有命格，魂魄在尘世逗留太久，便违了历数命格，若说公主执意留在陛下身边，会损陛下的阳寿，公主还愿意一直赖在太极宫吗？”
“损耶耶的阳寿？”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盈满了害怕和悔意，“不要不要！”她捂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李淳风听到了一阵压抑的低泣声。
“小公主······”他沉默片刻，轻声开口。
“我知道了。”小团子揉着泛红的眼睛打断了他。
“从今往后，晋阳公主，就是个已死之人了。”她轻声喃喃，然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过。
终于被劝服了，真是个麻烦的小公主。这样想着，李淳风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望着面前，这个湿着眼睛微笑的小团子，他也不知道心里是欣慰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