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路吹吹打打,新郎引马前行。
晚风拂起车帘,坐在里面的新嫁娘深青色的大袖连裳,素纱蔽膝,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只能看到她头上一对掩耳的博鬓,和一头明晃晃的花钗簪笄。
半夏在我身旁啧啧两声:“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敢肯定,这个新娘子一定是个美人儿!”
可是我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而是骑马走在最前面、一袭红纱绛公服的新郎,他笑得很开心,面如冠玉,眉宇间透着英气。
无论过去多久,我也不会忘怀的容颜······峄哥哥?
“兕子啊,你怎么就喜欢缠着高峄玩儿啊?”
“因为我喜欢峄哥哥呗。”
“那阿耶把高峄招来当驸马好不好?”
“驸马?驸马是什么啊?”
“驸马,就是像长孙诠娶了你长姐,他就要一直和你长姐在一起了。”
“那我不就可以一直和峄哥哥在一起了吗!好啊好啊!耶耶,让峄哥哥当驸马吧!”
“小丫头,也不知羞,嫁了人啊,就得离开太极宫,不能常常见阿耶了!”
“可是,我又想和峄哥哥在一起,又舍不得耶耶啊······”
耶耶笑了,轻轻和我抵了抵额头:“阿耶也舍不得我的小兕子啊!可是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了,兕子会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太舍不得阿耶了。”
“那我嫁给峄哥哥之后,还能常回宫看你吗?”
“随时都可以,阿耶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我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回来看阿耶。”
“可是阿耶,长姐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们了呢?”
耶耶沉默了好久,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宫里的姑姑说,定婚了之后,两家娘子和郎君便不能常见面了。
我不知道成亲是一件这样麻烦的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都循着古时“六礼”,公主出嫁,更是一件麻烦的事,前前后后几个月都过去了。
我不能去高家玩,也不能见峄哥哥了。
可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我可以像姐姐们那样,穿着深青色大袖连裳,等我喜欢的人,骑着威风的骏马,在小窗外一遍一遍笑着念《催妆诗》。他念书的声音暖暖的,很好听,一本正经念——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
阿昭一定会把我妆扮的和平时不同,或许会帮我别上阿娘留给我的那只烟青步摇,上面嵌着湖蓝掐丝双蝶饰,我走起路来小蝴蝶就抖着翅膀摇啊摇。
“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阿耶说,我长得最像阿娘,我穿绿釉纱衣嫁人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
高家的几个孩子里,峄哥哥最好看,也最聪明,我见过他和四哥比着背书,见过他笑起来一双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可是,峄哥哥骑马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他骑在马上,笑得很开心?
“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明达、明达,峄哥哥一定会夸阿耶赐得这个表字很有学问,他一定会像阿耶给阿娘晨起画眉一样,小心翼翼描下我的眉眼。
我听话地等着,期待着,满心欢喜。
“兕子啊,你怎么就喜欢缠着高峄玩儿啊?”
“因为我喜欢峄哥哥呗。”
可是我没有听完《催妆诗》,没有等到我喜欢的人,骑威风的骏马来亲迎的那一天。
因为那场风疾,我永远留在了十二岁那一年。
他骑得那匹骏马多威风啊,他行在最前面笑得多开心。
我轻声开口,一遍又一遍:“高峄······峄哥哥······”
【五】
到了最后,竟是喊了出来:“峄哥哥——!”
行在最前面骑马的人,转过身来,眉目依旧,面上却带着诧异。他似是不可置信地回了一句:“兕子?”
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努力听,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差点忘了,过了黄昏,迎亲一直要热闹到晚上,我已经不是魂魄了,他听得见,也看得见我。
“诶怎么停下了!快走啊!”
“高公子别磨蹭了!误了吉时怎么办!”
周围的人催着他,簇拥着他,一阵喜庆的吹打声,送他离开。
拉我去凑热闹的是半夏,不由分说拽着我离开的,也是半夏。
月色下的篱笆,阡陌十里,长着不知名的小花。
半夏和我漫无目的走着,谁也不知道先说什么打破尴尬。
走了很远的路,她突然下来,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新娘子没你好看。”
或许我该哭一哭,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笑了出来。可是心里的难过,并不是因为峄哥哥娶了别人,而是、而是······我说不上来。
半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喝了一大口,递给我。
我皱了皱眉:“耶耶不让我喝酒的。”
她笑了:“你还真是个乖孩子!”
“这样吧!你喝一口酒,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也笑了:“我活着的时候很喜欢听故事,整日里缠着九哥和阿昭讲给我听,不讲的话就哭闹着不肯睡,可是现在死了,倒是有很多人缠着给我讲故事了!”
我接过坛子,试探着饮了一口,被辣得狠狠呛了一下。
半夏就一直看着狼狈的我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给你说哈,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