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看,我就是晋阳公主。”耶耶离开后,她有些得意地看向我和狐狸。
我目送着耶耶熟悉的身影走远,轻轻开口:“你知道耶耶为什么病了吗?”
一年前那个桃花初绽的清晨,我在立政殿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了母后,她的怀里揽着好看的丽质姐姐,姐姐像个小孩子一样嘟着嘴撒娇,而太子哥哥牵着我的手,咯咯地笑她不知羞。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耳畔有人焦急的喊着“公主,公主!”可是我赖在那个梦里,不想出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刺目的白幡,嘈杂的哭声,远处有人在喊我的乳名,一声比一声刺耳,我很害怕,瑟瑟发抖,穿过重重白幡逃开那呼唤,耶耶,九哥,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看得见我。于是我默默看着耶耶批奏折到深夜,看着清瘦的九哥轻声念书,夜里便躲在上苑那桃林里,直到那一日师父来寻我。
鹤氅白衣,若仙人下凡,他说万事万物皆有命格,魂魄在尘世逗留太久,便违了历数命格,若我执意留在耶耶身边,只会损耶耶的阳寿。
我认真地看着面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这就是我离开的缘由,若成为耶耶和九哥的负担,我宁愿再不回长安。”
翠色的鸟儿飞过来,她伸出那双白皙小巧的手,可指尖刚刚触上鸟儿光洁的羽毛,那鸟便受到了惊吓似的,扑棱棱逃开了。
“不、不要走,不要害怕我!”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绝望地捂住了眼睛,冰凉的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舜华一脸欠揍样,摊手道,“现在你总该信了吧。”然后把爪子搭在我的肩上,推到了她的面前,“你看,真正的晋阳公主就在这里。”
她眼圈泛红,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所有的记忆都和这里有关,不可能,如果我不是兕子,那我······又是谁呢······”过去一点一点清晰,昆仑山冰冷彻骨的风雪,那双温暖的手掌接过它,轻轻给襁褓里的婴孩戴上,那个孩子生得真漂亮啊,粉嘟嘟的,看着它咯咯地笑,想个小仙女一样。
狐狸说:“我认识的那个晋阳公主,虽然淘气不听话鬼点子多偶尔还和我发脾气,可却是个很善良很单纯的小丫头,至少不会自私的置他人于不顾。”
“是了,我想起来了······”拥有的,这十二年漫长的回忆和悲喜,原来,原来是那个孩子的过去。那个夜晚它在上苑醒来,把守夜的小侍卫吓得不轻,后来陛下亲自来了,透过长长的宫灯,看到他目光里的心疼和宠溺,“小兕子。”他这样叫自己,把它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爱,日子长了,它竟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小兕子了,纵使幻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终究不是她,如梦初醒!
她轻叹,“让我再看看耶耶吧。”
柔和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渐渐朦胧,片刻后,桃花悉数枯萎,女孩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枚淡青色的玉佩落了下来,透着盈盈月光。
我轻轻捡起了那枚剔透的犀牛玉佩,仔细地抚摸过它身上每一处纹路和痕迹,一如当年。
“我替你······替我们,去看看耶耶······”
【八】
来到甘露殿的时候,耶耶竟还未睡,倚在榻边想着心事,我轻唤了一声耶耶。
他愣了愣,轻轻伸出手来,我明知他触碰不到我,却还是乖巧的把脸埋进他掌心,仿佛感觉得到,他指上经年累月练武留下的薄趼,轻轻摩挲过脸颊,良久,他轻叹,“阿耶输了。”
我的眼泪随着他这一声叹息终于决堤,“耶耶,耶耶······”
“你也要走了,是吗?”他徒劳地挥了挥手,抓住的却只有空气,“那天晚上,你还躲在朕的怀里,乖得像一只猫儿,拽着朕的衣角,说想阿娘了、想哥哥了,朕哭,你就搂着朕的脖子,说阿耶别哭,谁知第二天清早······第二天你就······总觉得你还那么小,怎么会舍得离开阿耶啊,其实一直是朕在自欺欺人啊。”
耶耶的眼泪顺着我的发梢落下,濡湿了我手中握着的犀牛玉佩,那玉佩竟像是感觉到了一般,发出泠泠柔和的月光,我觉得那光温暖的将我抱住,像耶耶掌心的温度。似是听到桃花冬至来临前重又复苏的声音,鲜活而明艳。
“明达!你······”舜华一直默默站在我身边,此刻突然惊呼出声。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指尖,到手心,到双臂,近乎透明的苍白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桃花的粉白,僵硬冰凉的骨血一点点苏醒,一点点回复普通人的温度。
“小兕子······”耶耶突然惊讶地看着我,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真的、是你吗,朕的小兕子?”
我扑到了他的怀里,不敢相信这失而复得,梦邪真邪。“耶耶,我一直都在。”
他接过我手里那枚犀牛玉佩,小心地戴在我的脖子上,“这是朕和你阿娘,在你百日生辰时,命人用昆仑软玉打造的,里面是个犀牛的纹路,长久的盼望,像你的小字一样,兕子,为你遮风挡雨,可你走后······它就再寻不到了。”
褪去了沙场上肃杀威严的耶耶,眼睛里只剩下了温柔,耶耶和阿娘长久的盼望,或许只是为我们遮风挡雨,一世平安喜乐,可连这最普通不过的心愿,都这样苍白。
舜华像来时那样,挥了挥月白云纹的袖子,耶耶沉沉闭上了眼睛,睡下了。